韩乐之眼睛一亮,心突然就有点儿上扬。
他短短一句话,就让她一晚上的郁卒顷刻间烟消云散。
韩觉晓放下茶碗,“韩乐之,中午我们出去吃,你想吃点儿什么。”
“十一哥要请客吗?都可以,我不挑的。”
韩觉晓、韩乐之两个人出门。
雨还在下,韩乐之打了一把伞,伞尽可能地朝他那边倾斜。
他受了很重的伤,咸味儿雨水打湿衣服碰到伤口,一定会恶化。
他个子很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尖走。
突然,肩膀被一只大掌揽住,朝他那边带了一下。
肩膀抵住他结实、平坦的胸膛,热度透过衣衫传了过来,她心也开始毛毛地燥热。
头顶响起清淡的声音,“韩乐之,雨往你头上浇,过来一点。”
韩觉晓手收回去。
他打量着伞。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是用白道士衣袍兜帽,多久没打过伞了。
“呃,哦。”热度是会转移吗?否则怎么觉得耳朵这么烫。
突然,韩乐之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要不是身形灵敏稳住腿脚,一定摔得满身泥。
对方语带歉意,声如黄鹂出谷,“对不住,我忙着赶路躲雨,没瞧见......是你呀,韩乐之。”
韩乐之定睛一瞧,是瓶儿,潘夫人的贴身丫鬟。“是你,真巧,你大包小包的,搬家还是逃难。”
瓶儿全身挂满包袱,宛如竹竿上串了四口面袋子,想了想,“兼而有之吧。”
“......啊?”
“啊什么啊,你没听说么,潘爷跟一个厉害的人比试,输得一败涂地,今日才会沦落到净身出户离开沉船湾的下场。”
韩乐之下意识看向韩觉晓,他眸中有一分意外,而后便若有所思。
韩乐之说,“我知道,沉船湾都传遍了,可净身出户有点儿太夸张了吧。潘峰人脉极广,谁敢刁难到他头上。”
“你好天真。潘爷人脉有多广,仇家就有多少,沉船湾内外多得是人想要潘爷的命。”
瓶儿懊恼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云船即将启程,我得尽快赶过去。走了,我们有缘再见。”
“嗯,有缘再见。”
瓶儿走出五米远,步子一顿,又扛着一堆布包折返回来。小脸上满是认真,“韩乐之,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劝一劝你。你人长得那么机灵,眼睛却瞎,这男人不是穷就是抠,连伞都舍不得再拿一把,趁早换一个吧。”
“而且,他看起来又干又瘦,床上功、夫一定很差,你何必委屈自己。”
韩乐之:“!”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她现在已经尴尬到不敢直视韩觉晓了。
等等,从男人能力和男性、能力上两方面同时被人侮辱,韩觉晓只怕会比她更尴尬,她得说点儿什么替韩觉晓正名!
韩乐之:“我就看上他。你家潘爷净身出户是不是?他做的。还有,他确实干,但一点儿都不瘦。他肚脐三寸往下的地方,资本雄厚!”
瓶儿听到“他做的”三个字时,心头慌得不行,后面几个字压根没听进去,扛着包袱转身就走,“......忘了我的话吧,打扰了,告辞。”
韩觉晓看着韩乐之,眼底一片黑色的沉静。
韩乐之安慰他,“十一哥,没事的,放心,我都解释清楚了。”
话说回来,白胞这个东西,有够棘手。
它的衍生品佛手烟能在短短一炷香内让昔日高高在上、人人敬仰的沉船湾潘峰跌落尘埃里,也能使得籍籍无名的韩觉晓一夜之间取而代之、大权在握。
难怪世中会有“白胞带来权势地位、无尽财富”的传言,今日一见,她才开始真正了解这句话。
也不知道潘夫人会不会跟着潘峰吃苦。潘夫人要走了,她还欠她一顿饭呢。明明两个人说好的,此事一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相见。
“韩乐之,你不是说欠潘夫人一顿饭?现在不请,以后应该再无机会。”
韩乐之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来,“我知道,我也想去,可是我先答应你了。”
“走吧,我陪你去。”
“真的吗?十一哥,你太好了。”
“好好打伞。”
韩乐之伞举得更高,打得更带劲儿。
云船码头。
潘峰手持一把黑色的伞,指挥下人往一艘不甚起眼的小船上搬东西。
潘夫人眉眼带一丝浅浅的忧愁,跟瓶儿立在一处说着话,脚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突然,远处一个声音叫道,“潘夫人。”
潘夫人抬头,云船码头众人视线皆移到韩乐之身上,瓶儿对潘夫人说,“......韩乐之男人一定是个萎的,噫,她怎么来了?送行吗,有心了!”
潘夫人上前几步,脸上带笑,瓶儿忙撑着伞跟上,“韩乐之,我都这样了,别人避之不及,你竟还愿意上门看我。”
“说好的请你吃饭,我要是不来,估计得成为一个失信失约的人。”韩乐之说,“我把家底全都带上,你随便点都没关系。”
这几日不是没有送别的人,韩乐之既没有像其它人一样急迫地给予怜悯同情,也不曾洋洋洒洒地说一些前途光明、未来可期的话,她只说她们早已约定好的那顿饭。
跟韩乐之在一起,她不是身份尊贵、又跌落淤泥的潘夫人,而是她的好友潘夫人。
“夫君,我好友来寻我,我们晚一些走可以吗,我想跟她吃一顿饭。”
夫人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潘峰眼底有一分柔和,“当然。”
潘夫人亲热地抓着韩乐之的手,还贴心地接过伞替她撑,两个人肩并肩走,“你想吃什么。”
“我对沉船湾不熟,潘夫人有什么好推荐的。”
“芙蓉花宴好不好,他们家的荷花酥、荷花肉都很不错,你有忌口的吗。”
“我杂食的,什么都吃。”
韩乐之、潘夫人肩并肩走远,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快活。
潘峰叫下人继续装船,举着黑伞跟在潘夫人后面,隔着十米远。
这是个一旦出事儿他能立即赶到、也不置于令客人不舒服的距离。
韩觉晓跟了上去,十分自觉地缩进黑伞里,手指扫了一下肩上沾着的雨滴。
“潘爷,不介意共撑一伞吧。”
“......”潘峰说,“介意,但无可奈何,我不是你对手。”
“介意了这件事,那就别介意下一件。”韩觉晓说,“潘爷,留在沉船湾,替我掌控东、南双海岸。”
潘峰步子一顿,眼珠蓦地睁大,看向韩觉晓时满是震惊,“你说什么!”
“留在沉船湾,替我掌控东、南双海岸。”韩觉晓头撞上伞顶,想了一下,接过潘峰的黑伞,他个子高,打伞的话起码不会再撞上。
“潘爷是经商天才,对沉船湾又知之甚深,这事儿没人比你更适合,包括我在内。”
“潘爷,以后你是我的人,你辅助我、我们共同为韦北初道君效力。”
潘峰没有说话。
雨又大了一些,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地面上,泛起一层白色的水汽。
韩觉晓说,“潘爷,我劝你点头同意。否则,说不准我就拿佛手烟熏你,把你扛回去。”
“哈哈,用无色无味佛手烟来对付我,不觉得浪费么。”
“不会,韩乐之能做。”
潘峰愕然不已,十来岁的小姑娘韩乐之竟然能做出无色无味佛手烟,简直离谱。
更离谱的是,这么重要的机密韩觉晓竟然随随便便就讲出来,疯了吧。
他想要一双没听过这事儿的耳朵。
潘峰忍不住道,“为什么告诉我。”
“疑人勿用,用人勿疑,你是我的人。而且相信潘爷比我更清楚怎么样才能把无色无味佛手烟用到极致。”
过了一会儿。
潘峰说:“佛手原指是颜色淡黄,无色无味佛手烟不适合这个名字,改叫佛净烟吧。”
韩觉晓愣了一下,唇角朝两边咧,他这是同意了。
“嗯,都听潘爷的。”
芙蓉花宴是一桌整席,里面所有的菜、肉、汤、甜品、酒都是以荷花为原材料。荷花在沉船湾很少见,因此芙蓉花宴更为精贵。
小二流水一般上菜。
韩乐之感叹道,“连薄饼都拿个绘荷花的小篮子盛着,真是精致。”
潘夫人取一张薄饼,夹一块琥珀色的肉放进去,卷好给韩乐之,“这道菜是招牌,尝一尝。”
“谢谢,饼是咸的。”
诶,这不就是韩觉晓那天拿回来的,热乎乎软软的好好吃。
“肉是红糖甜味,咸饼才能中和它的底味,与之相辅相成。”潘夫人见她喜欢,又卷了一张,“这也是为什么芙蓉花宴只有女孩子会吃。”
韩乐之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所以,那天韩觉晓是见女孩子去了,还为了那女孩子把她饿了一天,叫她吃女孩子吃剩的东西。
......手里的饼瞬间不香了!
潘夫人热情如火,韩乐之不好拒绝,一顿饭吃得她心堵胃更堵。
吃晚饭,韩觉晓临时有事儿,叫韩乐之自己回家。
韩乐之点头应了。
晚上。
韩乐之沐浴完,换上寝衣、打好地铺准备躺平揉一揉肚子。
人都已经躺上去了,手掌也揉了两圈,转念一想,韩觉晓估计都不回来,没准又去找那女孩子,她干嘛浪费大床委屈自己。
静默了一会儿,下一刻腰杆子直板板地坐起来,然后爬上大床。
床单是偏粗的麻布,蹭得皮肤有点儿痒。木质床板的清香透过床单浅浅飘上鼻间,闻起来很舒服。
韩乐之在枕头上闻到极淡的清冽烟味儿,心头突起一阵鼓噪的跳动。
她慌乱地打开传讯纸鹤,手在上面随意地划拉着,假装自己很忙。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划拉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划拉”能使她不那么刻意地去想床上的烟味儿。
哦哦,章涵有新消息。
韩乐之点开章涵头像。
下一刻,一阵圈状粉色光影晃她满脸,青光界面上出现一圈绚烂的粉色桃花。
......粉到眼睛要瞎。
韩乐之想到什么,打字。
【仰天大笑摔门去】:涵涵,刚那个是什么?
【涵养满级人士】:传讯纸鹤新开放的出场仪仗,漂亮吧,买它花空了我奖金。
【仰天大笑摔门去】:......你说,有没有男人买出场仪仗。
【涵养满级人士】:没!这是女子限定,还是粉色的!
【涵养满级人士】:有个事儿,你送我的铁器我七哥很喜欢,他出一百灵石,你匀一些寄给他。我把他地址给你。
【仰天大笑摔门去】:好。
韩乐之回地心不在焉。
韩觉晓有一次查看传讯纸鹤,他衣摆上晃到了一圈粉色光影,就是这个出场仪仗。
他不点开她的消息,却对另一个女孩子有话必回;他离开家都不跟她说一句,却一接到那女孩子的消息就匆忙离开。
可能是眼睛被晃到了,酸酸的,涨涨的,想掉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