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乐之第八次点开青光界面,指腹触着屏幕数熟练划到蓝紫色火焰头像上面。
没有新消息。
十天了,韩觉晓应该收到她寄的包裹。那些都是她精挑细选、做工极为出色的铁器。
他怎么也不回个消息,哪怕是“已签收”也行啊。
韩乐之悻悻地关掉青光界面,说不失落是骗人的。
很快她就把这细微的情绪全都抛到脑后。归墟宗放秋假,长达一个月。范老问了她好几次哪一天到家。
她订了傍晚的云船票,中午得收拾好行李。
差点儿忘了给范老和众位兄弟姐妹们带的灵沼镇特产铁器,快装上。
韩乐之拖来一大包铁器,踢里哐啷地往行李里倒。突然,一个铁制烟杆子掉下来,“咚”的一声砸到地上。
在灵沼镇,她看见铁烟杆子,脑子里就闪过韩觉晓的脸。于是鬼使神差地买下来。
但是她又不抽烟,铁烟杆子就被塞到大包里压箱底。
她记得荷包里还剩一些失活五色土,要不就填进铁烟杆子里。葛飞虹也是这么做的。
屋里乱,韩乐之就地而坐。取过荷包,拿了一个扁口小勺子,对着光一点一点往铁烟杆子里填。
临水小苑门口传来敲门声,有人来了。
韩乐之刚想说“谁啊”,那人便直接推门而入。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人长身玉立,指间夹一根烟杆子,“看来我还是习惯推门直接进。我会改,你得给我一点儿时间。”
韩乐之愣怔住,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她该不会是眼花了吧,否则怎么会看到韩觉晓。
不是眼花,韩觉晓来找她了!!
“十一哥,你怎么来了。”
韩觉晓烟嘴搁在薄唇上,突然想起来这孩子闻不得烟。果然,她下意识屏息了一下。
“韩乐之,挡在门口,不欢迎我来?”
惊喜来的太突然。韩乐之回神,连忙侧开身子,“没有的事儿。十一哥,你进来坐。十一哥,是不是最近过得不太顺利,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地方,你尽管提。”
“......咒我吗?”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那堆东西是你寄给我的?”韩觉晓烟杆子点了一下门外,那里放了一批铁器。
韩乐之跑过去,脸带欣喜,“你收到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寄丢了。”
“还给你。”
韩乐之眼里的失落肉眼可见,迟疑犹豫了一下,“十一哥,就算不喜欢,你也可以转送给别人。干嘛又还给我。”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我用不上,我认识的人估计也用不上。”
韩觉晓抽了一口,一缕薄青烟从唇缝中飘出,“做我们这行的,都不得好死。”
韩乐之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清楚韩觉晓说的是真话。
韩觉晓瞥到她手中握着的铁烟杆子,眉头微皱,“在范老眼皮子底下当乖孩子,到了修真联盟就抽上烟,韩氏一族知不知道你来修真联盟就学了这些。”
“谁抽烟了,你别胡说。”
韩觉晓看了看铁烟杆子,又看向韩乐之。她要不要听一听自己讲了什么?睁眼说瞎话。
韩乐之耳廓有点儿泛红,难道要她说她是仰慕他才花钱买的铁烟杆子。“葛飞虹把佛手烟藏在烟杆子里,我也想试一试。”
韩觉晓顿了一下,眸色多了一分认真,“韩乐之,你能烧出佛手烟?”
葛飞虹的配方很复杂,即便是精通此道的专业人士也得十分小心才不至于烧错佛手烟。
她当时只是描了一遍,全程不超过半炷香时间,理论上没这个可能。
但她看起来不像是个说大话的人。
韩乐之惊讶于他的敏锐。短短一句话,他就能推测出这么多。“有白胞的话,可以的。”
韩觉晓从怀里取出一片白胞,搁在她面前。
蹲下来,手肘靠着膝盖,直视她,“烧给我看。”
“好的。十一哥,给我借个火。”韩乐之拿铁烟杆子去碰他的,想到什么,建议道,“佛手烟能使人动弹不得,失去意识,你大概率会摔,要不要换个姿势?”
好吧,看起来他不需要她的建议。
韩乐之慢慢地烧白胞。
白胞分量很足,所以烧出的佛手烟浓度相当高。
听到铁烟杆子摔到地上发出的“咚”声,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失去对手指的掌控,不少佛手烟已然入口鼻。
眼前发黑,意识也在快速流失,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一旁压去。
等等,这些铁茶壶茶碗是要送给范老和家主的,可不能被压坏。
韩乐之拼了吃奶的劲儿换别的方向倒,放心地失去意识。
中途似乎撞到什么东西,然后身子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周身灰尘静静地漂浮起来,停滞在半空中。阳光之下,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粉。
韩觉晓低头看韩乐之,她换了个方向,直直地朝他腿上扑,下巴磕到他的膝盖。
没法儿避开,因为他也中招了。
他常年接触白胞,有一定的抗药性,但这高纯度的佛手烟同样也让他动弹不得。
查探了一下,意识倒是没受影响。
令人难以置信,她居然真的能做出来,还是不曾听说过的无色无味佛手烟。
佛手烟的效果毋庸置疑,唯一的缺点就是颜色比较醒目。韩乐之的无色无味佛手烟如果推出台面,将会掀起巨大的波澜。
韩觉晓视线移到窗外,太阳很高,天特别蓝,风吹的绿色树叶飒飒作响。
以后这样的日子,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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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乐之猛地睁开眼睛。
失去意识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窗外一片金紫色晚霞,倦鸟归巢啼出一声长叫。
傍晚了!
居然已经这个时候,完了完了,云船估计已经开出老远。
韩乐之急着起身,忘了腿脚还不怎么听使唤,身子晃了两下朝地上倒去。
她眼疾手快扶住凳子,才不至于摔。
噫,怎么有一双男人的脚。
刺绣白梅茶青长衫衣摆往上,双腿修长笔直,腰身劲瘦结实,纤长颈项之上是一张极为精致的脸。
是韩觉晓!
“韩觉晓,你怎么还在?!”韩乐之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心头一阵欢喜,紧随而来的就是抑制不住地扼腕惋惜。
韩觉晓一直守她守到这个时候,这么珍贵的两人独处时间她尽然竟然晕过去,真是暴殄天物。
“没礼貌,叫十一哥。”韩觉晓伸手,将她扶到板凳上,“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招惹到你了吗?你似乎不是很乐意见到我。”
“哪有!”他一定不知道她每天都守着青光界面看他头像,期待有新消息。
“没有吗,你一见到我,不是‘怎么是你’,就是‘怎么还在’。”
韩乐之搓着手,脸上有一分羞涩,“那是想见你想到激动过头了。”
韩觉晓笑了一下,这孩子“嘴甜、乖巧、会哄人”这一点跟阿镜可半点儿都不像。
烟杆子在桌角磕了两下,橘红色光渐渐黯淡,泛白冷霜落到地面上。“你傍晚有安排,我就不叨扰了,告辞。以后别再给我寄耕种工具,我没有地可以种。”
韩乐之莫名其妙,“安排?什么安排?”
“如果不是跟人越约好,你醒来第一件事不会是看窗外确定时辰。”
“哦,你说这个。不是跟人约好,是跟船约好。”韩乐之有几分不好意思,“修真联盟放秋假,我订了今天傍晚的云船船票,但是云船已经开跑了。”
秋假?是了,这个月份是该放秋假。“韩乐之,收拾好东西,走了。”
“云船已经走了。”
“没让你跟云船走,我送你回韩氏一族。”
“真的吗?!”惊喜来得太突然,又能多相处一会儿。
“去收拾东西。”毕竟是因为他才导致她错过云船。
韩乐之行礼不多,一个包足够,但是礼物足足收拾了鼓囊囊四大包。
韩觉晓是御剑飞行,四个大包往剑上一挂,活像牙签上穿了四颗鹌鹑蛋。
御剑飞行和御剑带人不太一样。
御剑飞行时,人和剑共用一套灵力,是一个整体。御剑带人时,后面的那个人如果运灵跟不上御剑者,很容易被甩下去摔成肉酱。
韩乐之没少乘韩镜的剑,韩镜都叫她抱好自己的腰。
韩乐之一双手习惯性探到韩觉晓腰间,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地收拢紧。
手腕突然被攥住,像被一只钢钳捏紧,骨头差点儿碎掉。
韩乐之“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十一哥?”
韩觉晓稍微侧头,他瞧她时,眸子像是晚上的巨大海面,好不收敛地释放自己的防备与吞噬能力。
韩觉晓松开手,“我不太习惯跟人接近。”
“那我要掉下去怎么办?”韩乐之目测了一下剑跟地面的距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要不我慢一些。”
长剑飞纵,像一道转瞬即逝的光斩开夜晚黑幕,将其一分为二。
首端的韩觉晓衣袂翻飞,黑色长发向后,几缕擦过她的耳畔。
由于太快了,他的头发像在扇她耳光。
韩乐之没空拿开,她正手脚并用,宛如一个抓夹死死地抱住剑身以免掉下去。
虽然丢脸,但确实管用。
丢脸的时间不会太久,再过一炷香就到韩氏一族了。
嗯?这什么声音?
像是从身后传来的,可她身后明明是天空!
韩乐之转头,就见六根小臂长的雕花铜针一一穿过她长发间的缝隙,刺向韩觉晓头部、颈项及肩膀。
“十一哥,小心!”
韩觉晓胳膊往后一挥,白色风刃挡掉一半雕花铜针。头微侧,另一半雕花铜针射了个空。
韩乐之刚松一口气,腰被韩觉晓提起来,揽在身后。
他力气很大,整个过程中她双脚离地。而他像是拿烟杆子一样轻松。
韩乐之侧脸贴着他宽阔的后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跟阁下有仇,但祸不及家人,能否容我先送小辈回家。”
话音甫落,远处天空数个雕花铜针以极其刁钻的攻势侵袭而来,欲夺人性命。
显然,这个“人”包括韩乐之。
韩觉晓避了几下,声音透着一股厌倦,“阁下处处置我于死地,那也就是说,我可以不再手下留情。”
韩觉晓周身空气产生波纹状的纹路以他为中心扩散,来势汹汹的雕花铜针停滞一瞬,而后迅速朝着原路返回,很快四周此起彼伏传来针贯穿皮肉破体而出的声音。
天空人影跟被拍到的蚊子一样扑簌簌往下落。
韩乐之心有余悸,“十一哥,招惹到这种穷凶极恶的仇家,你也不简单。”
“仇家你认识,沉船湾潘峰。”
“潘峰?不会吧,我记得他对你还挺忌惮。”
韩觉晓说了他跟潘峰交易的事情,“交货期限将至,潘峰拿不出浅黄色佛手烟。于是他跳过这一步,直接除掉我。”
“韩乐之,到韩氏一族了,下去。”
“哦哦,好的,十一哥。”韩乐之扛着大包小包跳下去。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又一路小跑回来,“十一哥,你不回去看一看么,家主想跟你说说话。”
韩觉晓长剑升高,“免了,家主对着我只会掀桌。”
韩觉晓去了一趟沉船湾。
沉船湾潘府挂着缟素,潘峰穿丧服,为葛飞虹操办后事。
眉眼弯起,脸上带着客套的浅笑,“韩兄弟,家中有丧事,有失远迎,是我失了礼数。”
“没有迎接跟要我性命比起来,连没礼貌都算不上。”
潘峰眼里的一团和气淡去,刀刃显现身形,微扬的唇角渐渐拉平,“相安无事不好吗?非得戳破这张纸,韩觉晓。”
“是你先戳出裂缝,我才有机会沿着裂缝撕开。”韩觉晓上前两步,直视潘峰,“联系韦北初吧,那个你身后真正握权沉船湾之人,我有事情跟他谈。”
潘夫人听到有客人找上门寻潘峰,有点儿忧心,追上来看,“阿峰,发生什么事情了。”
韩觉晓视线越过潘峰、停在眼含担忧的潘夫人身上,“否则,我不介意跟潘夫人谈。”
潘峰脸整个黑了下来,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威胁我。”
“你不也阻拦我送小辈回家。”
潘峰终是担心韩觉晓会动爱人潘夫人,冷着脸挥袖道,“随我来。”
韩觉晓跟着潘峰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空荡荡,只有正中间墙上挂了一副画,画上只有一个由三根线条勾勒的嘴巴。
潘峰双手结印施法,“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求主来访。沉船湾潘峰,恭请韦北初道君。”
画上嘴巴一开一合,竟然开始说话。
“你找我?潘峰。”
声音语调扬起,带着一丝高亢、桀骜。
潘峰看向韩觉晓。
韩觉晓说:“韩觉晓见过沉船湾主人,韦北初道君。”
“豁,原来找我的另有其人。”线条嘴巴一开一合,一阵橙色光圈冲着韩觉晓急速射、出。
韩觉晓挡了一半,打回去一半,挂画的墙裂了一半。
韦北初说:“你不错。你此番侵门踏户,是要找我沉船湾麻烦?”
韩觉晓看向画,“韦北初道君误会了,韩觉晓前来,是要加入沉船湾。韩觉晓要取代潘峰,接手潘峰在沉船湾的所有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