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李易河当天并没有及时处理总经办送上来一堆文件,当然也就没有亲眼见到袁秋柏的辞职信。因为当天晚上,他还要应约去参加定在“天河”的商业应酬。

“天河”是南市商业中心里生意最好的一家娱乐场所,据说幕后老板涉足黑白两道,因而鲜少有人在里面闹事。

今晚把地点约在这里的是李氏之前合作过的陈建明。

陈建明是一家私营企业的董事长,说是董事长,但是在金融界的人眼中和暴发户也没什么区别,这位陈老板早年凭借煤矿发家,后来又包了一大片地搞房地产,圈完一大笔钱以后,现在开发新能源去了。

陈建明没什么文化,上到初中就辍学不读了,但是在人生这条路上绝对称得上“命好”,每次在关键时候做出的选择都能恰到好处地踩在风口上,几十年下来,在南市已经算得上是小有势力,或者说——人傻钱多的肥羊。

陈老板没什么高雅爱好,表里如一地好色。上一次双方的合作称得上愉快,陈建明只管出钱和等分红,他出手大方,又不爱操心项目细节,只要李氏派去的沟通人员能坚持陪着他在ktv和洗浴场所之间来回跑就够了。

袁秋柏曾数次感慨,这位陈老板真是少数光凭拍马屁就能哄好的合作方了。两家的合作如虎添翼,李氏在新能源方面的子公司近两年发展得一帆风顺,在众多分公司当中也算得上是发展速度较快。

袁秋柏确认完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又往总经办走去,一般这种需要应酬的场所,少说也得两个人帮着李易河挡酒。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酒场上的中年人实在是太喜欢劝酒,早些年只有袁秋柏和李易河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在酒桌上跟这些人打车轮战,一晚上得去洗手间吐好几次。

不过那些少说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李氏早就不需要为了一个项目,让总裁和助理在酒桌上拿命应酬。

袁秋柏站在门口,敲了敲敞开的木制房门,干净利落地把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今晚谁有时间吗?李总晚上和‘建苑’的陈总有个会,还需要一个人陪着。三倍加班费。”

她目光投向几个男助理,考虑着人选。之所以选择男性,一是因为万一李易河喝醉了,男性力气更大一些,搬人方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陈建明这个人,比较好女色,女孩子去的话难免口头上会被占点便宜。

“我愿意去。”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斜前方传过来,袁秋柏安静地把目光投过去,出声的人居然是赵云兰。

这位大小姐脸上还带着哭过一场的痕迹,现在已经五六点了,她居然还没有因为闹别扭跑回家去,袁秋柏对她的“坚强”程度颇感意外。

即使如此,她还是直接地否决了赵云兰的提议:“你不行。”

袁秋柏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男助理,“小刘,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男助理笑嘻嘻地说:“没有,很方便。”

“好,那今晚你陪李总去应酬,记得——”袁秋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然冲到自己面前赵云兰打断了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上午被李易河发火太过委屈,赵云兰眼里蒙着一层泪光,脸上是一副专横跋扈的愤怒表情,她对袁秋柏大喊道:“我就要去!你听不懂吗?我要去!就是要去!!!”

赵云兰作为小辈里唯一的女孩,从小被家里长辈娇宠着长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娇生惯养地长到现在,鲜少有要求被直接拒绝的时候。

袁秋柏刚刚不接思索的否定让她感到恼怒,赵云兰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当众色厉内荏地跟袁秋柏吵起来。

秘书处的众人心中“哦呼”一声,表面上绷紧一张张神情严肃的脸,心里却隐隐兴奋起来。

平淡的生活太需要一点调剂品,不少人的余光一个劲儿地飘向风暴中心的两个当事人。

其实赵云兰把话喊出来以后就有些后悔,不管事出何因,闹到这种地步,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心里涌起一股迟来的羞耻,赵云兰所接受的教育和从小被灌输的礼仪都在提醒着她自己的失态。

但是赵云兰心里就是委屈——这些人不就是能力稍微强点吗?他们一年的工资,恐怕还比不上自己一个月的零花钱,凭什么这么傲慢?凭什么总是拿不屑嫌弃的目光看着自己?!

尤其是袁秋柏,永远都是一副冷冷冰冰的神情,让人看了就讨厌!

袁秋柏始终平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鄙夷,也没有愤怒,她不动声色地跟赵云兰对视片刻,在死寂的氛围中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赵云兰扭在一起的衣领,收手时顺势轻轻把她移开两步,保持了两个人之间适当的社交距离。

赵云兰愣住了,被袁秋柏这个意料之外的行为弄得心里那口气不上不下。

袁秋柏淡琥珀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她,让赵云兰莫名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她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袁秋柏有双看上去很柔顺的眼睛,让人在跟她对视时,心里升不起火来。

袁秋柏很快收回视线,坦然自若地说:“你要是一定想去,我也不会拦着,你能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就行。”

赵云兰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虽然目的达到了,但是心里反而更生气了。

秘书处的其他人彼此疯狂交换眼神,显然对于看赵大小姐笑话这件事乐在其中。

忽然,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传过来:“袁助,先出来一下。”

这声音沉稳里带着一丝不太明显的怒气,在场众人再熟悉不过,是李总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究竟听到了多少,只是说完这句话以后,很快就转身离开,连余光都没有留给赵云兰。

“你准备一下,我们七点出发。”袁秋柏看了一眼腕表,告知了赵云兰时间,然后才转身跟上李易河的背影。

赵云兰娇美而蛮横的一张脸在听到李易河声音的一刹那变得惨白,她使劲咬着嘴唇,神色惶惑地喃喃了一声:“易河哥哥……”

“哈……”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很快又在赵云兰扭头看过来之前捂住了嘴。

……

秘书处门外,李易河神色冰冷,乌黑卷曲的头发松松垮垮扎在脑后,走动间西装衣摆掀起一股躁动的微风,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浮起,他对袁秋柏说:“把她开了!明天……不对,现在!马上!”

“我们开不了,您得找老夫人。”袁秋柏一边走路,一边翻开文件夹,“而且这是赵家的千金,现在跟咱们还有合作,赵小姐的哥哥今年升了水利局局长……”

李易河的脚步顿住,袁秋柏差点撞到他身上。他转过头,因为身高比袁秋柏高出一头还多,视线看上去难免带点居高临下的意味,李易河咬牙切齿道:“……你没听到她刚才是怎么跟你说话吗?!”

“把她开了!”他再次怒气冲冲地强调。

袁秋柏看着李易河,觉得他简直就像个任性的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袁秋柏脸上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她的语气熟练地柔和下来,“赵小姐在工作上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适的行为,随意开除她是违背劳动法的……”

她话没说完,就被李易河打断,“她今天敢吼你,明天就该吼我了,开了!”

袁秋柏知道李易河现在情绪上头,劝不了,于是淡淡点了点头道:“好吧,但是关于赵云兰去留的问题,还是得您跟老夫人亲自解决。”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了,让李易河亲自去找老夫人谈这件事。

李老夫人从小在江南长大,在已知天命的现在,依旧是个温婉优雅的大美人,只是脾气跟“温婉”两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她老人家性格与赵云兰相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袁秋柏眼中,李老夫人是位很有活力,但是比较难缠的女士,五十多岁仍然爱看古早言情小说,对青梅竹马和霸道总裁这类虚构文学作品有种难以自拔的沉迷,于是热情撮合自己儿子和赵云兰的婚事。

袁秋柏记得赵云兰的个人简历上清清楚楚写着这孩子才二十岁,在二十七岁的袁秋柏面前确实是个小孩。

她又看了一眼只留给自己一个倔强后脑勺的李易河,问:“李总,您今年大概二十五岁了吧?”

李易河难以置信地扭回头:“……袁秋柏!你连我的年龄都记不清了?!”

袁秋柏神情未变,不动声色地找补:“怎么会……我只是在感慨李总您的雄才大略,年少有为罢了,年仅二十五岁就能将李氏这么大的一个集团管理的井井有条,真是少年出英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李易河闻言,挑了挑眉,眉眼不动声色地舒展开。他极力压制欲要上翘的嘴角,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脚下的步伐却明显轻快起来,剑眉星目的眉眼间甚至带了笑。

“只不过您和赵小姐相差了五岁,也能作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真是有缘分啊。”袁秋柏合上文件夹,罕见地调侃了李易河几句。

李易河推开办公室房门的动作一顿,语气急促了些,骤紧眉头嫌弃道:“谁跟她是青梅竹马?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不喜欢跟小屁孩一起玩!”

他像是面对洪水猛兽一般,反复撇清自己跟赵云兰之间的关系。

袁秋柏有点意外,但也只是无甚所谓地垂下视线,看了一眼腕表,继续提醒李易河记得给文件签字。

老板的私人生活不是助理应该操心的范围——反正又不多发工资。

***

当天晚上,司机驾驶着李总车库里唯一一辆别克GL8将三人送到了“天河”门前。

这车不贵,买了也有三四年了,像李易河这种身价的人坐这辆车出入各种场合,其实有些不合身份,但是他就好像对这辆车格外喜欢似的,除非日程安排上不合适,总是让司机开这一辆。

袁秋柏在来之前的一个小时里,替李易河回复了几个分公司的日报,她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套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只多加了件黑色羊绒大衣。

虽然已是深冬,但是不论是在公司里还是拉去的路上,都有暖气和空调,所以不必裹得太厚。

即使如此,当袁秋柏抬眼看向赵云兰时,还是颇感头疼。

这位大小姐居然穿了一件天蓝色的露肩长裙,以袁秋柏的眼光来看,这件应该是某大牌刚发布的新品,奢华贵气,整件衣服上粘的碎钻即使在黑夜里几乎都要闪瞎人的眼。

衣服美,人也美,但是问题在于,这是跟合作商一起吃饭,而不是参加什么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