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你当真要出宫去吗?”
沈明檀放下茶盏,起身对帝后二人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儿意已决。”
帝后二人也知自己挽留不住,不过存了一分侥幸。
皇后将人扶起来,眼中有热意,心疼道:“地上凉得很,也不知心疼自个儿,跪来跪去作甚?”
沈明檀顺势坐到皇后身边,缓缓开口:“儿自幼失去双亲,是您二人抚养长大,这份情谊恩重如山,如今儿要离去,磕个头算什么?”
“阿檀……”想起她的身世,皇后心中酸涩不已,抚着她的背哽咽着唤了一声。
沈明檀忍住心中的不舍,扯出一抹笑,抬手拭去皇后脸上的泪,安慰道:“皇后娘娘莫哭,儿只是出宫,并非远行,日后还能时常回来。”
皇帝也不愿自己的妻子太过伤心,闻言也温声劝道:“是啊,梓潼莫哭了,届时你想阿檀了,宣她入宫便是。”
听了两人的劝慰,皇后心中才好受些,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
等沈明檀踏出立政殿的殿门时,辰时已过,天光大亮。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太阳斜挂于碧空之上,叫人看着就生出两分暖意。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此时回她住的寝屋拿上就可出宫,皇帝指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黄门送她。
东西不多,一个包袱就装下,只看着略显鼓囊。小黄门是个伶俐的,从她手上接过包袱:“沈宫令,咱家给你拿着。”
沈明檀没推辞,天儿太冷,有人拎包她就可以将手都拢在衣袖里,暖和。
“多谢你。”
“应该的。”得了声谢,小黄门稚嫩的眉宇间多了些笑意。
两人从太极宫出来,往长乐门方向行去,路过延喜门,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到景风门时才停下。
有侍卫例行查验,沈明檀将自己的公验取出递过去,那为首之人细细看过后又还回来。
“例行公事,沈娘子勿怪。”这便是没查出什么问题,放行了。
沈明檀笑了笑:“诸位依律行事,儿何来怪罪?”
从小黄门手中接过自己的包袱,又塞了一粒碎银子给他,以作答谢,沈明檀这才慢悠悠地出了宫门。
待行了一段路,往回望去时,心中颇为感叹。
到底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沈明檀心中也很是不舍,不舍归不舍,她却从没想过要一辈子待在宫里。
其实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除了要早起晚睡之外,并无别的不好之处。
只是宫中到底规矩森严,她虽从小养在皇后膝下,但亦有颇多不自在,不比宫外自由。
日子再好,也比不过自由。
再说了,她如今可不是一穷二白,按前世的话来说,她现在妥妥的一个大富婆。
继承了大笔遗产的她,还有帝后二人多年来的赏赐,加上她的工钱,大手大脚挥霍一辈子也用不完。
人有钱就有底气,沈明檀觉得自己如今底气很足。
抬头看了看天色,临近午时,腹中空空,还是赶紧寻摸个地方吃点东西才是正经事。
景风门挨着永兴坊和崇仁坊,穿过这两坊之间的道路,往平康坊行去,旁边便是东市了。
东市和西市乃长安城的两大商业中心,东市这边多权贵,故而酒楼食肆之类的店铺比西市要高档些,主要做富贵人的生意。
沈明檀打算在东市开一家食店,给自己找个营生,也免得整日无事可做,怪无聊的。
资金店铺都有,只需寻好食材货源,即可择日开张。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下还不急,十几年没放过假的她,自然要先玩乐几日再说。
东瞧瞧,西瞧瞧,闲逛到东市时,正是吃午食的时辰,各家酒楼食肆都坐满了人,店里的伙计穿梭其间,身形灵活,忙而不乱。
沈明檀闻着各个食店里飘出来的饭香,更觉腹中饥饿,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哪家食店有空位,好进去饱餐一顿。
蓦的,她看向一家不甚起眼的食店,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很是浓烈,瞧着里头还有几张空闲的桌案,便抬脚走了进去。
入店后,有伙计迎上来,面上带笑,热情地问:“女郎要吃甚?”
这年头可没有菜单,沈明檀第一次来,也不知这家食肆经营些什么吃食,便问:“你家有什么吃食?”
“咱们店里主要卖胡饼,有素胡饼、麻胡饼、油胡饼和古楼子,还有粟米粥、胡辣汤、捻头一类的吃食,女郎喜食哪样?”
听完伙计的介绍,沈明檀点了个古楼子和一碗粟米粥。
难怪这般香,原是做胡饼买卖的,这胡饼还有大诗人写诗赞过呢。
盏茶功夫都没有,伙计去而复返,手上端着一个木托盘,里面放了一个圆碟子装着的古楼子,并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
“女郎慢用。”
这店家倒是贴心,为了让食客吃得尽兴又不脏手,还配了一小张油纸让人包着胡饼吃,难怪能在几家大酒楼手中抢到生意。
看来除了吃食味道好,店老板的巧思也不少。
这古楼子也是胡饼的一种,只不过里面放了羊肉馅儿,也叫肉胡饼。
刚烤出来的胡饼金黄酥亮,油香并着胡麻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明檀拿油纸包上,咬了一大口,酥得掉渣,真应了那句‘面脆油香新出炉’。
胡饼的外皮上撒了一层胡麻,里头包着羊肉馅儿,这家的饼子做得薄,一口下去就吃到了那软嫩多汁的羊肉,一点腥膻味儿没有。
肉茸中偶尔能嚼到一些小碎粒,牙齿轻轻一咬就烂,馅儿里估摸着还加了羊油,才能这般唇齿生香。
饼脆肉嫩,粟米粥香甜解腻,一口饼一口粥,沈明檀吃得极为满足。
她在现代也吃过不少的羊肉饼,都比不上今日吃的这一个香酥可口,让人回味无穷。
吃饱喝足,沈明檀有点发困,略坐了一会儿,招手喊来伙计结账。
“古楼子八文钱一个,粟米粥两文钱一碗,共计十文钱,承惠。”伙计将账目说得明明白白。
沈明檀颇有些咂舌,这古楼子价钱真不便宜,一个竟要八文钱,要知道寻常胡饼只需两三文,不过滋味甚好,倒也值得。
摸出一串铜钱,数了十个给那伙计,沈明檀才出了食店。
崇仁坊的地理位置极好,邸舍众多,乃是旅店集中地。
若是刚来长安,还未买到屋舍,便可在此处寻一家邸舍先住下来,因着临近皇城,周边又多权贵,治安比别处强上许多。
沈明檀在长乐坊那边有一处府邸,不过如今她孑然一身,也不想独自一人住那么大的宅院,便想在崇仁坊寻摸个小院儿住下。
既热闹,离东市也近,日后她开了食店,也不必走很远的路,通勤时间也是美好生活的一部分。
沈明檀刚来此处,对周围的情况并不熟悉,也不打算自己费心费力去打听谁家有屋舍出售,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办罢,她如今也不缺这点中介费。
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哪家牙行靠谱,又花了两个铜钱请人给她带路,便到了眼前这座小却干净的宅院。
“许阿翁,这女郎欲买屋舍,我便把人带过来了。”给沈明檀带路的娘子进门就朗声道。
一个干瘦的老叟从堂屋里走出来,目光矍铄,身上的衣物洗得发白显得有些陈旧,不过看起来干净且精神,沈明檀这才放了些心。
“是二娘啊,坐下喝口水罢。”
“不坐了,家里还有一堆活计呢。”那娘子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许阿翁这才看向沈明檀,人立在院子里,穿着虽不显富贵,但那通身的气派,一眼就叫人知道不简单。
“女郎进来坐罢,喝口热茶汤暖暖身子。”
“多谢阿翁。”
沈明檀跟着许阿翁进了堂屋,里面摆了个小炉子,烧着炭火,旁边还有一张桌案几个胡床。
“坐。”许阿翁坐到胡床上,拎起炉子上的小锅釜给两人各倒了一碗茶汤。
寻常人家煮的茶汤,自然不如沈明檀在宫里喝过的那么讲究,许阿翁只将茶粉倒进锅釜中煮沸了而已,什么也没加。
沈明檀也不挑,略微吹凉,饮下一口,热汤从喉头暖到了腹中,驱散了在外行走许久的寒意。
旁边还有火可以烤,在这冬日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生活了。
许阿翁等沈明檀饮过茶汤,看起来暖和一些后才开口:“女郎想寻个什么样的屋舍?”
“一间二进的宅院即可。”要买个多大的院子沈明檀早就想好。
“可有要求?”
“庖屋要大些,需有冰窖、水井,院里若是有些槐树杏树便更好。”沈明檀将自己的要求一一道来。
听完之后,许阿翁顿了顿,还是开口说了一句:“这样的屋舍可不便宜。”
沈明檀弯唇一笑:“许阿翁不必担忧,只要宅院合我心意,价钱贵些也使得。”
见她如此说,那许阿翁也不再多言,应下此事,言说明日便帮她寻摸,届时遇见合适的再请她亲自去看。
许阿翁想得周到,沈明檀自是没有不应的。
说完这事,沈明檀又问何处有短租的屋舍,在没有买到宅院前,她总得找个地方暂时住下。
许阿翁在此地经营许久,颇有些人脉,当即便说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屋舍可以租住,只不过短租的话需按日付钱,价钱贵些。
沈明檀表示只要屋舍环境好,干净且方便,银钱不是问题。
难得遇上如此爽快又有钱的主顾,许阿翁也很是高兴,做完这一单生意,他又能有不少进账。
领着沈明檀去看了那间屋舍,除了有点小之外没有别的缺点,东西物什一应俱全,当下便签了租赁的契约。
先付了三日的租金,当天就拎着包袱款款入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胡麻:芝麻
古楼子:类似于羊肉馅儿的馕饼
面脆油香新出炉:《寄胡饼与杨万州》·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