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裹了一层湿漉漉的毛球体,那东西一直粘在谢司珩的手上。
夏灵若手心温热,细白的手背上还冒着湿气,有一点儿黏,有些像被毛巾轻轻擦干水汽后的触感。
莫名让人觉得熟悉。
谢司珩顿了下,眼神渐冷,“松手。”
“哦,”夏灵若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司珩哥哥,你能别出去吗?”
若不是碍于她是女子,谢司珩此时定会毫不犹豫的一掌将人推开。
他闭眼定了定神,又重复了一遍,
“松手”
“哦哦,好的,”
夏灵若这才后知后觉,手心却发紧般颤了一下,这才放开了手。
谢司珩的手凉的可怕,让她更清醒了几分,夏灵若心一横,只好拿出杀手锏:
“可是司珩哥哥,你出去的话,我们的关系就扯不清了呀 ,我倒是不介意的,可是司珩哥哥你就……”
她抬起头,用盈盈的目光望着他。
你要不要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吃亏?
失足落水后还和一个男子单独待在房间里,如果被发现,那岂不是必须要负责到底了。
你确定是想清楚了?
谢司珩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意外,垂眸间,细细端量着她,
——你在威胁我?
隔壁的房门忽然被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时钟一样滴答滴答,声声都在提醒着某种迫在眉睫的危机。
夏灵若的紧张地吸了一口气,竟然从那双乌黑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暗示。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
她哪里敢威胁他。
时间紧急,夏灵若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安排到,“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先……”
话没说完,她忽然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
脚背微微前提,身体前倾,是一个很熟悉的动作。
她的兄长,男主夏南谨在使用轻功前就会下意识产生这样的动作。
夏灵若当即一愣,在他即将飞起来的那一刻,几乎毫不犹豫的搂上了他的腰。
“帮我便是帮你,司珩哥哥。”
你可别想独自躲开。
毛茸茸的湿发贴过来,润热着染深了他棕茶色的前襟。
让人无端想起某种刚爆毛的,非要缠着人陪它玩的小动物。
谢司珩扣紧的手指松了一瞬。
“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小蹄子在这里勾引野男人。”
门外走廊上,一群婆子神态跋扈的从隔壁屋里走出,停在了他们的门口。
仅一门之隔了……
邵嬷嬷猛地一推门。
只觉得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风,朝面上飘来。
除此之外,观景楼内再无一人。
“奇了怪了,这间也没人吗,我刚才分明看到有人影朝着这边进来的啊。”
几个婆子翻箱倒柜,愣是没查出半点踪迹来。
几丈之外,阁楼最高的那根房梁上,夏灵若紧紧的抱着柱子,一动也不敢动。
在被他突然提起来的那一刻,夏灵若从来没有想过,有武侠元素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竟真能有飞起来的感觉。
夏灵若抱着柱子,意识还处于兴奋中,脑中无意识的回忆着刚才被忽然被谢司珩揪起来的感觉。
直到她无意中朝下看了一眼。
——好高
观景楼名副其实,内里的房梁比一般屋顶要高出许多,尤其是忽然往下看时,会有一股莫名的眩晕感。
夏灵若顿时脸色发白,急忙用手抱紧了立柱,。
比起她的窘迫,谢司珩显然要从容的多。
他在夏灵若身后一尺的位置,没有任何支撑点的侧坐着,因在匾额后方的横梁上,即便他将衣摆落了下去,也很难被人注意到。
几个婆子一无所获,大约是活动得累了,纷纷围着桌边坐了下去,开始谈起闲话。
“会不会是那几个丫头在耍我们啊,压根就没见到什么人,谁会在这种地方偷摸约会,”
“你还别说,新来的那几个小蹄子心思可贼的很,说不定就是为了折磨我们几个。”
“等哪天给我逮到她们放错,定要罚一罚,好生磨磨性子。”
“好在王妃最是心善,否则我们这么一耽搁,指不定晚间要被管家骂上几句呢。”
所以你们明知道已经耽搁了正事,竟还是有时间聊起八卦来?
夏灵若抿抿嘴,这就是职场老油条吧。
“话说夫人今日到底挑中了哪家的小姐,少爷及冠不是就在年底的事了吗?”
“咱们世子眼光高着呢,不过就是脾气太冷啦,估计一般的小姐见着也害怕。”
“那可不一定,那个谁谁谁来着,不就喜欢的要命吗?”
下面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恍然明白过来。
“你说夏少卿家那位啊,哎哟,我的天爷呀,那可不兴得入府的啊,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又麻烦又执着的小姑娘。”
“可惜了,长的还行,就是品性差了些,世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八卦,夏灵若还是会有些尴尬的,尤其是在另一个当事人面前。
她扬起下巴,偷偷回头瞄了一眼。
身后只有一扇天光映照的浅影,谢司珩眉眼淡淡,无甚表情。
夏灵若只得微红着一张脸悻悻回头,觉得自己的脸皮在他面前实在有些过分薄弱了。
“你们啊,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说完这话,那嬷嬷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下,引得众人频频探头过来,方才开口。
“你们还记得昨天世子在茶园夸奖的那道点心吗?世子当时怎么说来着,品相俱佳,不错。在王府这么多年,你们可有听过世子哪次夸过厨娘的手艺不错?更何况他还全都吃完了呢。”
“这么说来,能让世子这般冷淡的人开口夸赞的,必然是食物中的极品了,那你们尝过没有啊,真有那么好吃吗?”
旁边一个婆子说着,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拿出自己私藏的桂花糕。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坐在主位上的那婆子嫌弃道,“说出来吓着你们,那其实是夏姑娘做的。”
“当真?”
一种婆子顿时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凑上前来。
夏灵若也颇为惊讶。
谢司珩之前留给她的印象太过出尘绝世,全然没想到他私下竟能把墨子酥全吃完了,吃的还是自己做的那一份。
现在被当场揭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尴尬。
碍于方才已经转身过一次,夏灵若忍了忍,没有回身去看他,只是更加专注地听着下方的婆子们兴致勃勃的讨论声。
“啊,可我记得厨娘说的,世子不是让人将那些东西都扔了吗?”
“还不是胡管家那个老滑头,他本想偷偷尝尝人家夏姑娘的手艺,世子却非要退回去,无奈之下他就想用厨娘做的那盘糕点偷偷换了,谁想才刚吃了一块,世子院子里的丫鬟就来了,端着夏姑娘做的那盘送给了世子当做点心。”
“咦,那这么说,世子岂不是吃了胡管家剩下的东西去。”
“哎呦,可不兴乱说,要是被世子知道了,指不定得发脾气呢。”
“大惊小怪,这算什么啦,”
主位上的婆子说到兴头处,一时没管住嘴,“你还记得世子七岁时尿床的事吧,知道怎么搞出来的吗?胡管家守夜的时候打瞌睡,把一壶浓茶浇在了床单上。
小世子当时那个惨状啊,哭得嗷嗷嗷的,非说自己没有尿床,王爷又是个犟的,打小就撒谎这还了得,非要罚他跪到认错,父子俩谁都不让着谁,小世子硬生生跪了好几个时辰,后来还是王妃求了好半天的情,才将人哄走的,”
“后来啊,也不知是不是从那时起就留下了什么阴影,反正从那以后啊,只要过了戌时,世子就再也不喝一口水了。”
“难怪了,”
吃着糕点的婆子恍然大悟:“我说那院里的丫鬟怎么戌时后就再不来小厨房了,原来是怕他尿床啊!”
“……”
几瞬之后,屋里蓦地传出爆笑。
夏灵若实在忍不住,肩膀也跟着微微颤起。
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劲爆的八卦,她的八卦之魂都被勾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超想看谢司珩现在的表情。
堂堂世子,被几个婆子在背后议论尿床……
这下他肯定冷静不下去了吧?
不过要是现在特意去看他难堪的表情的话,会不会影响他对自己的人设分呢?
夏灵若有些犹豫。
毕竟如果按照人设来说,书中夏灵若此刻一定会超级心疼他,说不定还会去把胡管家揍上一顿,怎么可能看他笑话。
夏灵若蹙眉想了几秒,最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不管了,她今天必须要知道谢司珩现在是什么表情。
夏灵若假装揉眼睛一般侧过身去。
透过指缝间的光源,眼前的脸若隐若现。
谢司珩竟依旧是之前那副表情。
没有羞愧,没有喜怒,仿佛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件别人口中的闲事,和他毫无相关,更不会引发他的任何情绪。
这人是不会尴尬吗?
拜托,尿床耶,这种丑事换个正常的人都快没脸见人了吧?
甚至在刚听到的那一瞬间,夏灵若都会有替他尴尬的感觉。谢司珩怎么会半点表情都没有啊?
这人简直了!
夏灵若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如果不是脸皮太厚,那大概就是太能装了。
眼前的结果显然和她期待的不符,夏灵若表情讪讪,颇为无趣地转过身。
不想就在这时,她袖口的那朵簪花毫无预兆的掉了出来。
几乎是她在连张口都来不及的瞬间。
一袭新芽色轻纱,从眼前飘过。
谢司珩俯过身,千钧一发之际,用指尖勾住了那朵艳丽的橙色簪花。
却也因此,他的位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夏灵若肩膀顿时僵了一瞬。
她被人扶住了。
准确的说,是谢司珩不得不用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
因为失去了平衡,他全身的力量几乎都集中在了左手上,而另一只手,还得稳稳的勾住一小片花瓣的顶端。
在确保那朵簪花不被摇换掉落的情况下,将它完整的收回来。
夏灵若从震惊中回过神,刚想转头,余光中却现出了一袭如同瀑布般流淌在衣肩的长发。
隔着半掌的距离,谢司珩的侧脸尽在她眼前。
像是电影里某一帧的巨大特写,她清晰地看到了谢司珩的眉眼,鼻尖,以及眼尾的小痣。
如同路边被夏风徐徐吹过的两朵小白花,他们意外的碰撞,又很快分离。
发丝像芦苇一样从她耳边绕过。
贴合在脸颊上,有淅淅沥沥的痒意。
呼吸轻缓于鼻尖蔓延,他最外层的轻纱从眼前落下一半。
夏灵若一时无法适应,脑中只飘过四个字。
美人落衣……
不不不,不对,是美人入浴才对。
等等,入浴?
夏灵若猛地捂住下巴。
嗯,就,……天,她是怎么想到这种词的。
夏灵若可以用自己的名誉发誓,她此刻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甚至是非常理智的。
但联想的方向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该不会是受那些画……
“拿好。”
“嗯?”夏灵若思绪被打断,抬头看了一眼他。
谢司珩依旧是冷着一张脸,眼神犀利,以一种居高临下视角将簪花递给她。
“拿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语句暗含警告,想必对她方才的行为已经非常不满。
“哦,”
夏灵若点头接过,眼里有发自内心的愧疚感:“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谢司珩侧开眼,语气淡然:“转过去。”
转就转,她还不想跟他说话呢。
夏灵若握紧那朵簪花,回身再次抱着房梁。
过了会,她还是忍不住轻轻拍了两下脸颊。
方才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联想到那种事情?
夏灵若有些恍然的回想起那几幅画的内容,眼里渐渐惊讶起来。
好像,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受影响了……
不行不行,不可以这样,夏灵若安静抱着柱子,试图逼迫自己去听婆子们百无聊赖的闲话声。
讨论的话题似乎已经从谁谁谁结婚生子,到了谁谁谁家的老丈人扒灰。
几个婆子生在后宅,见过腌臜事可实在太多。
大约是谈到了某些后宅私密,两个婆子站起身,准备将窗子和门都关起来。
不知谁动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压力让房梁发出轻微的木质声响。
夏灵若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只要再微微一动,就会有难以预料的木料摩擦的声音。
“血蛭。”
谢司珩忽然间靠了过来,用带着冷意的嗓音在她身后说道。
夏灵若没太听清,但碍于他的行为,她惊讶地瞪着眼,不由自主朝下望去。
他他他是疯了吗?他怎么现在还敢说话呀?
好在那群婆子正聊得愉快,在轰隆隆的关门声中,那一点儿低低的嗓音并没有引起注意。
夏灵若刚松了口气。
谢司珩又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却也字字分明。
这次夏灵若终于听清了。
他说的是:“有血蛭,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