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火肥

入睡之前,宋云棠去了宋木匠的屋子,两老已经洗漱完正准备上床睡觉了,听到敲门声把人迎进来,便好奇的问,

“大郎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是这样,我今日听祖父与父亲说起肥不够,偶然有了个想法,说出来劳烦祖父参详参详可能用。”

“我见祖母收集灶下的灰烬作为农肥,便想着这灰烬在火里走过一遭,哪怕有什么虫卵都烧得干干净净了,无需长时间沤熟。”

宋木匠本还有些不以为然,闻言却是点头。

“咱们家缺粪肥,却不缺树枝树叶。”

之前宋木匠把山头长成的树木都砍了下来卖钱,但在卖之前他把细枝和树叶都扒拉了下来

,一面是给家里存些柴火,一面是这样处理好的木头大户人家更愿意收。

“我就想能不能收集这些树枝树叶,还有咱们家吃剩的用剩的浇上粪尿堆些河边的淤泥闷烧,把它们烧进土里是否能得些肥?”

“可能不如家里沤的肥,但这般熟成的肥用时短倒是可以解解燃眉之急。”

宋云棠斟酌着说。

他当然不会肯定的说这烧出来的火粪很不错。

既富含营养物质,又杀灭了土里的细菌病害和虫卵。

这一切都不过基于他的猜测,具体能不能成还是要看这些种了一辈子田的人。

宋木匠听得入神,一时没有言语。

宋王氏连忙推了他一下,“我听大郎说得很有道理,去年县太爷发徭役都是让人去挖江里的淤泥,说这淤泥特别好。”

“那成,那老婆子你明天就带着几个媳妇去山头挖些土,去河边弄点淤泥,等中午了我带老大几个挑到地里烧烧看。”

宋木匠前几日接了个家具,就差一个收尾了,否则他就自己带着儿子们干了。

事情说定,次日宋云棠抄完书随着宋木匠去了林水河畔那一片。

这里的大田刚收了白菜,还没种上萝卜,刚好可以用来烧火粪。

挑淤泥也方便。

重活是轮不到宋云棠动手的。

只万事俱备的时候宋木匠又犯了难,这应该如何烧,烧多少?

宋云棠提议道,

“这肥我们也没烧过,倒不如先少少的弄一些,烧得好的话我们接着再照着这个做,不好就慢慢的调。”

“是这个道理。”

宋云棠对于烧火粪的认知都来源于种田文中寥寥几句,他也不敢瞎指挥,只是时不时的提一些意见。

“比如祖父我们弄两堆,一堆用干柴旺旺地烧,一堆用湿柴闷闷的烧,看哪个烧的更好。”

老三宋得尺下意识说,

“当然是旺旺的烧更好,那灶下的草木灰可不就是这样烧成的。”

老二宋德刨却说,

“我倒觉得不是,咱们给地里烧肥可不就像我们人烧菜,这菜烧过了头谁欢喜?一股子怪味!”

“想来这地也不欢喜烧过头的。”

老三宋德尺迟疑了一下。

宋德刨立刻补充道,

“正是如此,娘和大嫂之前给我们炖鸡汤的时候都是用小火慢慢炖的。”

宋王氏已经黑了脸。

这倒霉老二就不能用别的作比,说什么饭菜,到时他们上了桌想起今日之事可还能下咽?

但转念又想到都是农家人,只要别在饭桌上说什么屎啊尿啊,哪有这般讲究?

只是这样未免太不文雅了。

她忍不住瞪了两个儿子一眼,又有些担心的看向大孙子,怕大孙子嫌弃他两个叔叔粗俗,却见宋云棠只是含笑看着,并未有反感之色,顿时放下心来。

也是,大郎可不是那般没良心的人。

她不知,这会儿宋云棠却是想起了四郎,心说:

真不愧是父子两,如出一辙的挺能联想。

这脑子很活络。

日常所见所闻,寻常人都习惯了,也下意识忽视了,能举一反三类比的很少,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说得狂妄点,那位物理大牛也是从被苹果砸到开始的联想。

当然现在提这个有点远,宋云棠定了定神,继续道,

“凡事以事实为依据,到底是三叔说的对,还是二叔的猜测是对的,咱们一起试一试便知道了。”

“对,就是这样。”

宋木匠一锤定音。

老大宋德锯一直憨憨的笑着,不参与弟弟们的讨论,眼中却有着自豪之色流露。

他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生了宋云棠这个儿子。

两个小火堆就这样烧了起来,一个确实是用干柴烧得旺旺的,另一个宋王氏还特地往上面倒了些水,半干不湿的燃起了黑烟。

因为是小火堆,一边烧了十几分钟后就烧干净了,宋木匠用粗枝拨了拨那土,忍不住道,

“确实有些像烧过了。”

这土里夹杂着树枝树叶,还浇上了粪尿,烧成的火肥倒是没什么难闻的气味,完全不像沤的肥。

待再凉一些,宋木匠干脆用手去摸,去感受这肥土。

宋云棠以前听说过一种说法。

一些老农,只要摸过了看过了田里的土,就知道肥不肥,适不适合种植某种庄稼。

以前他觉得这样经年的老人简直能顶半个农业专家的话有些夸大,但现在看着宋木匠肃穆得近乎虔诚的表情,忽然觉得不假。

跟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哪怕说不清原理,又何尝不是一种技近乎于道、直指核心?

湿柴的那堆耗的时间久一些,几人又干脆在地里挖起了土堆,将树枝树叶杂物还有早早挖上来几乎快晒干的淤泥堆好,浇上了粪尿。

到时验证哪一个更好,他们只要再添点步骤就行。

无非就是一瓢水和两瓢水的差别。

堆上土,留出两个口子方便烧火与通气,好把一块块土都烧到,不至于出现哪一边烧得太透,哪一边没有烧够的情况。

宋云棠也跟着干活,他总觉得这有点像烧砖烧陶,也是要留出通气口的。

这一回用了两个时辰,烧好的火肥没那么烫了,宋木匠捧着这土仔细观察,又用鼻子嗅了嗅,神色颇为的激动,

“这肥很好!非常好!”

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爹,这肥好。”宋德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喊得虽然是一声爹,心里想的却全是自己儿子。

这烧火肥之法可是他儿子提出来的。

宋德刨也很高兴,他猜对了!

“有了这法子,以后咱家不缺肥了。”

“是啊,咱家不缺肥了,随便使。”宋德尺嘴巴几乎咧到了耳后根,哪还记得与二哥的争论?

“大郎真不愧是读书人。”

宋王氏几个也连连夸赞,他们想不出溢美之词,便又把读书人拉了出来。

宋郭氏一脸向往,“若我们四郎将来能有大郎一半出息就好了。”

宋云棠松了一口气的也有点心虚,那啥,这烧火肥和读书人真没什么关系,不过二婶的期待大概率不会落空了。

四郎确实很聪明。

整个宋家,原主的天资最高,其次是四郎,而且比起原主,四郎更有一股大方不怯场的气度。

宋云棠笑了笑,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土堆上,没想到第一次烧还挺成功的。

也可能是规模小好掌握。

“大郎,你可帮了我大忙。”

宋云棠微微一笑,

“祖父我不懂农事,就是想当然的提了个主意,这火肥从头到尾可是祖父你把关,大家帮忙才烧成的,这功劳我可就只占这么点。”

他伸出了一个小拇指。

宋木匠笑着摇头,

“话可不能说这么说,这想到才是最难的,你祖父我在田里待了一辈子,不照样没想到这样的好法子?大郎脑子活能变通。”

全家又跟着夸了起来。

宋云棠脑海中仿佛响起了一个提示:今日份全家夸夸夸到账。

他连忙转移话题,

“祖父,时间不早了我们接着烧,这土堆越大耗时就越久,可不能误了晚稻和山头的林木。”

于是一家人又忙活起来。这一回堆的土堆比上一回大了许多,宋木匠有了些经验,神色镇定许多。

这一回升起的浓浓黑烟就大了。

宋田氏看着上空,忽然道,

“爹、娘、大郎,这样子怕是村人会以为这里着火了赶过来救,我们是否要把这个烧火肥的法子告知村人?”

宋王氏和宋木匠登时表情一变。

虽然经过了夏朝的改革,但毫无疑问这世道的人还是将自己的秘方看得很重。

有些方子甚至是一代代传男不传女,当作传家宝一样的藏着掖着不叫外人知晓。

这火肥之法只用少许粪尿,加上一些树枝树叶就能够凭空变出许多上好的火肥,在两位老人眼中,说是秘方也不为过了。

但这声势也太大了些,一烧起来就浓烟滚滚,根本瞒不住啊。

再者两人宗族观念深重,可以瞒着外人但不能瞒着族里,想当初大郎去考科举,族里也是出了钱的。

可一旦告诉了族里,这烧火肥之法还能不传出去?

村里屁大点事都能闹得沸沸扬扬的,更别提这么好的增肥之法?

宋云棠见两人神色隐约想通了,便笑道,

“祖父祖母,这法子简单根本瞒不住,与其之后传出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公开教给村人,也好为咱们宋家赚个好名声,我反而希望它传得越广些,这样天下人都知道我宋家了。”

所有人神色一震,然后脸上便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

天下人都知我宋家,这是何等的豪气与风光?!

现代更多人讲究及时行乐,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但古代更多人哪怕是普通百姓也是更看重名声讲究家风的。

当然,这家风并非如世家大族那般还出了颜子家训、朱子家训这类。

而是家风清白,家中没有嫖、赌之辈,后辈勤恳上进,别出那种扬名乡里的二流子,那会让一家人都跟着抬不起头。

至于地位更高者则更想着青史留名。

在他们看来,人活一世何其短暂,宛如浮游一生,而名声一直长长久久的流传着,就相当于自己也跟着活下去了。

于是等村人抄着木盆桶前来救火的时候,宋家人已经迅速就此事达成了一致。

教!这烧火肥之法必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