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行

“老头子,这秀才公要开私塾的事,你听说了吧。”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一边心不在焉的缝着衣服,一边闲话家常般的问。

正是童生娘子宋李氏。

旁边的老童生端着茶水慢悠悠的喝着,嗯了一声。

“那你是怎么想的?”

宋李氏看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就有点来气。

自家都火烧眉毛了,还搁这摆读书人的款呢。

“什么怎么想的,就这样呗。”

老童生不以为意。

宋李氏一把将针线丢进旁边的框里,横眉怒目,

“人家可是秀才公,小三元的秀才公,这开了私塾,还有人肯把孩子送你这儿?”

“你听听外面怎么说的,说你教了两三年都憋不出个屁来!”

老童生当即就皱了眉头,

“咱家可是耕读之家,你说话忒难听了些。”

“嫌我说话难听?”宋李氏一扭身,竟呜呜的哭了起来,“别人都羡慕我是童生娘子,家里什么样你不知道啊,你一天天死讲究,买那贵得要死的茶叶,都快没米下锅了。”

老童生神色有些难看。

他是不管家里的事只一心教书,但没米下锅就太夸张了。

“大郎正上着县里的私塾,马上又是节礼,我儿忙了个夏收,我寻思着给他弄点好的补补都不敢挤出几文钱……”

宋李氏的声音低落下去,透着心酸。

“你这边万一收不到学生,没了进项,可想过这一家子该怎么办?”

老童生终于道,

“你也不必这么忧心,秀才公前途无量,不过是病中修养,随意在自家院子教教罢了,待不了多久的。”

“而且。”他眼中露出自信的神色,“他虽是小三元的秀才公,论读书考科举他在行,但论教人我在行,他不行。”

“真的吗?”

宋李氏将信将疑,

“那宋家四郎可就是他教出来的。”

“王木头家打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宋四郎那番话怕是他当场教的。”老童生一眼看出真相,压低声音道,“就为了让村里人都信他”

“若他之后按部就班的上着课,我也不说什么了,好歹能骗一回束脩,但他偏要搞什么三日试听?”

老童生摇摇头,

“这不是哗众取宠是什么?到时拆穿他这速成的真面目,村里人就会知道我的好了。”

“读书哪有什么捷径?跟我踏踏实实学上三四年就能去镇上、县里找个轻省活计,可不更让人心安?”

“他还让村人把女儿家也送去?”老童生最不忿的就是这点,“女子无才便是德,便是镇上的大户人家都不会这么做,简直有辱斯文!”

“你且瞧瞧吧,这宋家怕是要成为村里的笑话喽。”

老童生信誓旦旦,宋李氏却有些坐不住,悄悄让最小的孙孙去看情况。

第一天,小孙孙大汗淋漓的跑回来,

“爷爷,大虎、毛头、大力小力……都去了,我数了数,一共有八个。”

老童生略带得意的看了宋李氏一眼,

“我说得没错吧,这些都是和宋家沾亲带故,去撑场面的,真心有打算的人家稳着呢。”

“你再去瞧瞧。”

老童生吩咐,

小孩挠了挠头,他想说,孩子确实只有八个,但大人真的很多啊,不过大人都不读书,应该不算吧。

嘻嘻,听宋四郎说他大哥马上要讲故事了,比每年灯会唱的大戏还好玩,他得赶紧过去,免得挤不进去了。

老童生等啊等,等到了戌时二刻左右,天快全黑了才等到小孙孙回来,立即问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孩有点心虚,四郎他哥讲得故事真是太好听了,他一听就入了迷,还是四郎他哥说天色快黑了夜晚走路危险,让大家明天早点过去结束了讲课才回的神。

但他颇有几分急智,

“我想看大家会不会提前走,就留到了最后。”

“傻孩子,当着秀才公的面谁会傻得提前走?以后不许这么晚。”老童生叮嘱道。

古代灯油贵,就这屋子点了一盏,又不够明亮,他就没注意到自家孙子面上的不自然。

第二天。

“奶奶,我去找大虎玩了。”

宋李氏正在缝补衣服,只交代一句,“别玩得太晚,记得去秀才家看情况。”

“知道了。”

完全没听出小孩的声音里带着点迫不及待。

这天小孩刚擦黑就回来了,嘴里念念有词。

老童生一听他在默背三字经,当即欣慰的抚了抚自己的长须,不错,他这小孙孙聪明伶俐,就是不太坐得住,喜欢玩。

如今居然知道用功了。

看来是长大了。

等他背完一段停下,老童生便问,

“你奶让你去秀才公家看情况,你看得如何了?”

虽然自信绝不会在教人这方面逊色于一个小年轻,但打听打听还是要的。

圣人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好多大人。”

小孩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下意识道。

很多大人?

老童生更自信了。

大人又不会读书,看来真是碍于秀才公的面子不好推脱才去的。

老童生把手背在后面,慢悠悠的走了。

却没听到小孩恍惚着小声道,“好紧张好激动,四郎说给他大哥推荐了我,让我跟他一起上去讲,我会不会忘、忘词了啊,不行,得多念几遍。”

同一时间,宋家。

四郎噘着嘴不太开心道,

“大哥,你为什么挑宋云昊上去讲学啊。”

宋云昊就是童生家的小孙孙,和四郎同龄也才五岁。

宋云棠有点惊奇,“你不是和他玩得很好吗?”

“以前都是我娘让我跟他玩的,说他聪明,还让我向他学习。”

“哼,他比我笨多了。”

四郎得意的一笑,“我随便一打听,就打听出他爷爷对大哥你开的私塾很不看好,还说咱们家教二姐三姐读书是有辱斯文。”

宋云棠无语,“所以现在你跟他玩,是为了掌握他家的情况?”

“当然,我爹说过,只有我娘一个人去卖篮子就能卖得很好。”

四郎皱皱小鼻子,“现在大哥你和他爷爷都开私塾,没准就会和我们抢呢。”

他小大人一样的警觉,

“我得盯着他们。”

宋云棠哑然。

四郎真的很聪明。

不过,他摸了摸四郎的额头,“这些事交给大哥就好,你把心思用在读书上,也许将来能和大哥一样考秀才,甚至比大哥还有出息呢。”

毕竟他准备考个举人就够了的。

只是越聪明的孩子,就越要用心思。

宋云棠先是皱了皱眉,紧接着又松开。

罢了,家里有个聪明孩子总归是好事,以后多盯着不叫他长歪就是。

然而兄弟两个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将这一切都听进去了,并牢牢记住,做下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