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旁的躯体,他不一定会这么做。
修为入天阶的药尊慕南絮不仅炼药术精绝,剑术和武术也同样出类拔萃。
这种程度的修行大能,一丁点杀气就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更别说想要突击背刺了。
但是雪鹿不一样。
雪鹿乖巧亲和,对人不具备攻击性,慕南絮不可能对他有所戒备。
哪怕他表现得再暴躁,旁人也只当他是灵识不清。
这将会是他最有效的伪装,也是他最有力的锋刃。
路北灼勾唇,鹿身缓缓从迢迢大圆盘上爬起,两只挺拔的鹿角被阳光普照得纯洁晶莹,淡淡的银白光辉散落,炯炯有神的小鹿眼直勾勾地描绘着慕南絮的背影。
她果然没有一点察觉,遮目的白绫在发髻后绕成精致的结,多余出来的绫罗绸缎就随苍风摇曳,在路北灼的面前飘荡,偶尔会擦过他的鹿角和脸颊。
他就细嗅着慕南絮青丝里微凉的雪莲花香,将四只鹿蹄站定,嘴角边的笑容越来越志在必得。
他的好师尊,有着漂亮白皙的颈脖,纤细到他曾经一只手就能拿捏,脆弱到他稍稍用力,就能留下鲜红的印记。
那么他现在以雪鹿的角冲撞过去,用最锋利的尖端刺伤她,她一定会当场血溅千里的吧?
纯良无害的雪鹿,怎么会伤人呢?
他可不是故意的。
路北灼摩擦鹿蹄,猛猛深呼吸一口气,用尽这破烂躯壳的所有力道,朝慕南絮的后颈冲撞去!
“咚!”
慕南絮的头发丝儿都没碰到,迢迢抽出一根柳条儿往地上一拦,雪鹿的前两只脚蹄被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折下去。
“呦呦呦!!”冲劲太猛,路北灼又是头一回当鹿,刹不住车了,当场鹿脸朝地,鹿角卡到圆盘缝隙里,鹿身以鹿角为圆心前空翻过去,鹿背砸到慕南絮的后背上。
路北灼:……冥尊威名扫地,这是什么奇耻大辱!
他就这么个倒立的姿势,和慕南絮背对背相贴着还没两秒,又被迢迢卷住无处安放的后脚蹄。
迢迢把雪鹿从大圆盘里拔出来,丢垃圾一样抛出去。
待慕南絮回神过来时,就已经是路北灼在半空外往下坠的景象了。
雪鹿失了所有的着力点,惊恐地在半空里打颤。
这突如其来的创伤反应,似乎激起躯壳内的本能,源源不断的灵力朝他汇集,雪鹿的兽身褪去,幻化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绝望而期许般地朝高空中的白衣伸出手。
路北灼想起一百年前,他就是这么被慕南絮抛弃,被她一掌推入地狱。
没有人救他。
也没有人怜惜他。
他的师尊,在伏煞崖边淡漠地看他被恶鬼啃咬,冷血无情。
这一次也会一样…吗?
路北灼透过指缝,看见那道白衣飘然绝尘。
渡月元君施法,脚底步步莲花盛放,踩着虚空轻功下坠,似奔月的仙娥,唯美到不可方物。
慕南絮所过之处,皆留下淡绿色的柳叶虚影。
她抿着红唇,发髻被苍风吹得飞舞,身躯却如轻薄的羽纱,掠至路北灼的身侧。
皓腕翻转,灵力划成半弧,迢迢大圆盘顷刻间化为长条,缠住路北灼的腰身,将他从半空边缘重新带了上来。
待他腰间的柳条散去,再度绕在他身后的,是慕南絮的手。
路北灼无言,与她四目相望。
点墨般的瞳仁深不可测,那道赤.裸的眼神,夹杂着惊骇、窃喜、愤懑,一动不动地望向她,似乎想要将她看穿。
慕南絮见他已稳定身形,松了手,她虽看不见,但不可避免地感知到那过于灼烧的视线。
柳眉微蹙,但是很快舒坦松开,她浅笑道:“怎的了,小东西?是恐高吗?连人形都吓出来了。”
可笑,腾云驾雾、上天入地的烛龙会恐高吗?路北灼忘记该如何作答,他此刻思绪完全空白。
没料到慕南絮会救他,方才电光石火间路北灼将另一只龙角的修为全部调度过来,眼下这鹿身显然遭不住。
他感觉四肢筋脉膨胀,心脏被挤压得生疼,突然咳出一口血,当场昏倒在地。
……
再度醒来,路北灼躺在熟悉的寝殿。
一百年前属于他的小窝,不知怎的现在变成公用的疗伤点。
而他的师尊慕南絮一直守在床边,似乎给雪鹿疗养了不少时间。
“醒了?”她收手,淡绿色的灵力消散,另一只手顺势要往路北灼的额头上抚。
路北灼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后退避开。
如此,慕南絮的手就尴尬的顿在半空。
少年敛眸,不愿看她,路北灼忆起先前的事,还沉浸于丢脸丢大发的自嘲中。
慕南絮攥了攥手,倒也不勉强,只当雪鹿受了惊吓所以对周遭一切生怯。
“你方才体内灵力暴涨,我已在你昏厥时替你疏通了筋脉,你现在感受感受,可算畅快?”
路北灼当真不想理睬这个虚伪的女人,但是刺杀计划还得从长计议,他现在只能好好扮演雪鹿的身份,于是沉了沉眸,故作胆怯地点点头。
倏然他抬眸看了眼慕南絮的白绫,意识到她根本看不见自己颔首,这才不咸不淡地从喉间发出一个“嗯”字。
幻化成人后,他终于不用该死的在那呦呦叫了。
这里是仙门地段,灵气充沛,足以让他一直维持人形。
让他意外的是这具身体的声音,他本以为雪鹿幻化成的少年,声音细得会像姑娘家软绵,倒是没想到音色不仅不嗲,反而清澈阳刚。
烛龙是个颜控,从前就自恋,现在对临时换得躯壳也有点严要求。
索性室内陈设还和百年前一致,路北灼偏头望向冰镜,看清这具鹿妖的人形皮囊是个清俊少年的模样。虽说与他原身相比望尘莫及,但好歹放人堆里还是卓绝出尘的。
路北灼一般满意,关注的重点落在少年发间的鹿角上。
若是说烛龙的角似火,那雪鹿的角就似冰。
二者在形态上倒是大差不差,这一点令他颇为满意。毕竟龙角珍贵,与肢体协调、道法修行等息息相关,更重要的是龙角和鹿角一样,感官密集,是求偶期……嗯…在繁衍时起着特殊辅助作用的部分。
省得他在这方面还要去花功夫适应……
“如此即好,”慕南絮起身,“你身上被结界所伤的地方本就不容易疗养,现下又沾上了萝麻草的毒性,过段日子怕是有得受了。”
路北灼知道,萝麻草毒发有延迟,他现在尚且还能活蹦乱跳一会,待到明日这个时候,就是浑身伤口流脓,开始长水泡长疙瘩的时候。
疼倒是无所谓,关键是那东西还发烂发痒,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不过路北灼能忍,再怎么难熬也不会比在伏煞崖底下更难熬了。
他不在乎,只要能留在慕南絮的身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慕南絮当他久久不语是害怕极了,怜悯地叹口气,吩咐门口的弟子去取东西。
不一会儿,那个外门弟子戴着面纱飞速进门看了眼床上的路北灼,就将东西交到慕南絮手中,外门弟子避开的速度之快,就如同遇到什么洪水猛兽。
渡月元君则遣散众弟子,还施法凝结了道结界封锁这里。
突然空旷起来的寝殿和木门吱呀闭合的声音让路北灼竖起警钟,他发现此刻是他们二人独处于室。
做什么?慕南絮对烛龙的道体心怀不轨也就罢了,现在难不成还要对这破烂雪鹿的躯体垂涎不已吗?
路北灼紧紧锁定慕南絮的一举一动,他若还是烛龙,那此刻应当是以狩猎者的姿态静静蛰伏,只可惜他现在是雪鹿,举手投足间都像是在求饶。
一个年轻俊美未经世事的少年虚弱地到在床榻上,在向一个活了三百多岁心思狠毒的老妖婆求饶!
以他现在的修为,若是慕南絮当真对他做点什么,他根本没反抗的余地。
他只是没想到,从前她还会装模作样地避着人,一百年后的慕南絮竟然会把这么龌龊的心思直接摆到明面上来!
路北灼将雪鹿的牙齿磨得咯咯响,少年的喉头不自觉的滚了又滚。
他倒是不退缩,黑曜石般的瞳仁锐利起来,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嘴角扬起兴奋的笑。
他的潜意识里,竟是期待的,这和他想杀了她并不冲突,甚至反而为他刺杀她创造利机。
左右这不是他的身体。
慕南絮的脚步逼近,葱白指节把玩着手中的一颗圆球状的玩意儿。
路北灼嗅到了几味药草的味道,分别是清新镇定、止疼止痒、促伤愈合的功效。
师尊这是又要玩什么花样……
就当路北灼以为慕南絮要将那颗小圆球塞他嘴里时,渡月元君很清脆一声扭开了,随机从里头溢出的是比方才还要浓郁十倍的药香。
慕南絮坐在床榻边,温声道:“这药先用着,明日身上若是起水泡了,你若实在是痒得受不住,就再抹一些。嗯?可听明白了,小东西?”
路北灼心底的小期待被浇了一盆冷水,竟是他想岔了?
“我不叫小东西……”少年抿了抿发干的唇,声线微哑但好听而低磁,带着点雪鹿的纯洁剔透感。
慕南絮笑了,窗外暖阳也不及她笑颜明艳:“那你叫什么?”
“我名唤……”这不是路北灼第一次发觉他的师尊很美,美到让他不敢直视,雪鹿的心跳也为她沸腾难抑,少年的耳根渐渐如炭烤一样红润,“阿执……鹿执。”
他占据这身躯壳时,原来那只雪鹿死前走马灯看到的景象,是一个女人唤他“阿执”,想来他就是叫这个名字。
“阿执,”慕南絮嘴里咬着他的名字,面上的浅笑落寞几分,喃喃道,“是个好听的……”
她想起了路北灼。
说起来,她那小徒弟的名字,还是她起的呢。
渡月元君的思绪很快便被她抚开,路北灼倒是跟她想到了一块去,关于名字的由来。
只是他这片刻的怔然间,慕南絮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胸襟,路北灼鹿躯一震。
这么快就暴.露本性了吗,老妖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是一只满脑子只想瑟瑟龙。
实战经验为零,全靠脑补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