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关押路北灼道体的地方。
路北灼身殒那日,慕南絮将他的龙珠捏出裂纹,使他的神魄永坠伏煞崖底。
但烛龙乃不死之躯,即便神魄分离,道体依旧强悍。
天帝派遣战神灵曜神君斩断路北灼的肉.身——剥他的龙鳞、抽他的龙筋、粉碎他的龙骨,让路北灼永生永世都无法复生。
那天的山风就如今日这般遒劲,身披金光铠甲的灵曜神君手执长枪破开血红苍穹。他踏着战马坐骑而来,橙红色的马尾长发鲜艳如烈焰。
慕南絮透过他琉璃金灿的战神面具,看到一双几乎和路北灼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不过面前的这双更为狭长,似乎因为沐浴过太多九重天阙上的仙气,寡淡到不近人情。
灵曜神君看向她时无波无澜,只是例行公事,声线疏冷如泉:“奉天帝之命,斩人间邪恶。”
慕南絮身着火红的嫁衣形单影只地立在伏煞崖边,身后的结界渐渐闭合,她捏着千疮百孔的龙珠视死如归,跪在皑皑白雪里向苍天祈愿:
“天帝威严,怜悯苍生。子不教,师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恳请天帝容我徒儿道体于世,我愿舍弃仙缘,积攒功德,为我徒儿赎去罪孽!”
天帝不曾露面,借助汹涌的天雷表达她的怒火,她抽出几缕天雷降落,劈到慕南絮的身上,以示惩戒。
灵曜神君一语未发,紧捏长枪的指骨攥得发白,那双藏在鎏金面具下的凤眼终于在慕南絮对着天帝叩首时,掀起了波澜。
慕南絮每乞求一次,眼底的执意就更坚决一分。
只因那是她的徒弟,她看着长大的徒弟,那是老烛龙生前最后的念想!
慕南絮硬生生扛下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天帝的怒火才渐渐消散。
灵曜神君咬牙道:“药尊当真要为了他,放弃飞升的大好时机吗?”
“是……”慕南絮堪堪稳住身形,没有给他任何一眼,她抹掉嘴角的血迹,挺直腰身,铿锵有力地道,“我意已决!任何后果,我慕南絮一力承担!”
正是如此,才保下了路北灼的道体。
慕南絮抵达山巅时,结界的震动已经消失,她在路口顺手救助了几只被雪块压住的幼鹿。
雾霭山的山巅是伏煞崖的一处入口,她在此处修建了一座庭院。
庭院森森,院内的砖瓦横梁皆是用冰雪所筑,今日的雪下得星星点点,借助皎洁的白月,整座庭院折射得流光溢彩,堪比水晶宫廷。
庭院的正中间有一颗参天的冰雕柳树,枝桠几乎覆盖整个庭院上方的苍穹,它汲取月色的光辉,在黑夜里静静地散发光泽,照亮整个院落。
慕南絮将手贴上冰雕柳,注入灵力,柳树的脉络随即镀上淡绿色的光斑在表层浮现,粗壮的树干很快凝结出一扇漩涡状的镜子。
顺着这处隐秘的门能够抵达冰雕柳下的山洞。
山洞里有一汪寒潭,寒潭中部倒坍的是慕南絮的本命炼丹炉,她一直用千年玄冰封存着路北灼的道体。
距离上一次涉足这里已经相隔一年。
慕南絮朝寒潭走近几步,再次感受到他的躯体,她的内心五味杂陈起来。
一百年了,离了神魄的道体没有任何变化,还停留在他少年时的俊美模样。
他的皮肤表层凝结一层纤薄的冰,便是这层冰霜延缓肌肤和躯体的衰老。
如火通红的龙角不再燃烧,被冰雪覆盖,像冰雕柳树的枝干,脆弱得好似一折就断。
而他那双原本澄澈有神的眼眸此刻安静地闭合,路北灼赤.裸的身躯就浸泡在冰水里,冰制的锁链束缚着他的四肢,将他的双手铐在炼丹炉的炉底盘上。
这是天帝的意思,道体可以为她留着,但是必须以玄冰封锁。
不只天帝忌惮,各家修仙世家也忌惮。
他们怕有一天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的冥尊会再度归来。即使他们又深深地相信着:从来没有神魄能够从伏煞崖底下逃脱!
从来没有。
路北灼的神魄永远都无法重返三界,慕南絮一直这样麻痹自己。
百年来他冲撞过上万次封印,给雾霭山闹出过大大小小的动静不计其数,但最终全部都是归于沉寂。
这一次也会是一样。
渡月元君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功掠起,鞋履擦着寒潭盈盈一跃,洁白无暇的道袍掀起水面上的冰晶。
她似一缕载着雪花的柔风,缓缓降落在路北灼的面前。
白皙如玉的手指抚摸路北灼的脸,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
她每抚过一处,那一处的冰霜就会缓缓化开,直到路北灼的左半张脸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慕南絮催动灵力,以木灵火将躯体里的僵硬全部烘开。
她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已经死了的他不会醒过来再喊她一声“师尊”。
但是她还是这般做了。
心里似乎更好受了些。
慕南絮为他细致地擦了遍道体,而今她双目失明,做起这些来倒是没有非礼勿视的窘迫。
她在寒潭洞里又待了半刻钟,才施展术法加固封印离去。
可无人知道,在她后脚离开山洞的那一刻,炼丹炉里的少年倏然睁开眼眸。
瞳仁明亮如烈焰,眼底深处是重获新生的窃喜和想要杀死一个人的疯狂。
……
雾霭山巅的这次震动闹出不小伤亡,受伤最重的应当是通灵性的雪鹿。
雪鹿是周围一带最常见的灵兽物种,它们通体雪白,性情温和,通情达理。最喜在月朗星疏的雪夜朝拜雾霭山上那棵冰雕巨柳,借此享受一场雪与月的洗礼。
路北灼冲撞结界的当晚正是鹿群朝拜的月圆夜,因而第二日清晨,雾霭山弟子梦霜下山购置药草还未走远几步,就在路边发现一只伤痕累累的雪鹿。
小鹿妖似乎刚刚化形成年没多久,法力微薄,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没办法维持原型,是以灵兽的形态倒在雪地里的。
他的肉.体被特殊的灵力所伤,裂开一圈一圈口子,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将雪白的皮毛和大地都染成鲜红色的,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
梦霜是雾霭山云兰仙姑座下的弟子,年岁不大,最是顽皮可爱。她扎着两颗小啾啾,穿着女弟子的修行服,本来是背着药蒌哼着小曲,挥舞镰刀扫雪的,看到那只受伤的鹿妖后,第一时间小跑上去:“你怎么了?呀!小鹿妖你伤得好严重!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用疗养术救你?可是我学艺不精……”
那女娃娃嘴里又嘀咕了一大堆,路北灼压根就没听清,因为他又要快“死”了!
老实说,他知道突破封印得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惨重。
昨夜,他费尽千辛万苦从伏煞崖底下爬上来,千疮百孔的神魄终于重归三界。
按他原本的设想,他应该是重生于自己准备好的躯壳上——
他生前在世曾在弱水河畔蜕过一次皮,烛龙蜕皮凝练的躯体虽然没有原身好使,但是相较他者,与他的神魄适配度高,他能发挥出原身体实力的七成。
即使只有七成修为,也足够令他重振无间冥渊,号令百万冥兵冥将。
待他用这七成实力收集到能够滋养神魄、辅助神魄和道体融合的“婆娑瑰果”,便是他路北灼彻底涅槃归来,再度君临三界的时候!
设想很美好,而现实很残酷。
路北灼发现,他的道体并没有被天帝那帮狗贼销毁,反而被千年玄冰封锁在不知名的山洞里。
路北灼认得这顶炼丹炉,那是他师尊的本命器。
所以是慕南絮将他的道体囚于这。
她一介药修,囚着徒弟的道体做什么可想而知。
真狠毒啊,他的好师尊!
亲手捏碎他的龙珠,重创他的神魄,到头来连他那具道体都不放过!竟然还想着做成药人供她驱使……
寒潭里的路北灼勾起讥诮的笑,笑声阵阵震得冰制的锁链伶仃作响。他倒并不是很意外,因为他早就知晓慕南絮的真面目——表面上心怀天下怜悯众生,实则冷血无情自私自利,一个道貌岸然的…虚伪女人罢了。
路北灼此番重返三界最重要的事,就是杀死这个女人,把她的道体做成药人,带回她最讨厌的无间冥渊狠狠折辱!
可是计划的第一环就出了偏差。
他尝试挣脱千年玄冰的桎梏,穷极所有残存的神魄力量也只是将肌肤表皮的冰霜挣碎,挣脱掉右手的镣铐。
但是烛龙是什么?上古龙族,婆娑业火的伴生兽。
破烂不堪的神魄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路北灼感受渐渐得心应手的道体,在杀死慕南絮的执念推动下,亲手折断了自己的龙角。
很疼很疼,断龙角堪比抽龙筋扒龙皮。
但是路北灼不在乎,他捏着破碎的龙角在丹炉里阴鸷笑着,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双目殷红灼烧。
和他在伏煞崖底下受的苦相比,断龙角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甚至又断了一根,疼到疯狂地在玄冰里抽气。
路北灼将那两根断角扔到潭畔,它们化为两缕诡异的火焰盘旋,竟然能将山洞的岩壁灼烧出逃生的出口!
他的道体虽被玄冰囚于这,但天下之大,烛龙无所不能,龙角可以代替他去完成他想做的事。
那两根龙角,一根继承了原身的三成修为,负责寻觅藏在弱水河底的躯体;另一根修为薄弱,只是负责破开雾霭山的结界。
但是他低估了慕南絮的实力,两根龙角均殊死相搏才破开结界重获自由,其中修为次之的那根奄奄一息。
在那根龙角即将销毁的时候,雾霭山结界附近正好窜上来一只遍体鳞伤傻不愣登的雪鹿。
龙角顺理成章在傻鹿死后占据他的躯壳,这才有梦霜早晨看到了那幕。
梦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法子,眼看着雪鹿要断气,施展通灵术法,“小鹿妖你别急,我这就唤我师祖。我师祖可是雾霭山的开山掌门,封印大魔头的渡月元君!有她在,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路北灼本想舍弃这根龙角的,听到这,他垂死病中突然又吊回一口气:
好啊,还有这种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真的是个疯批哦,为了目的会不择手段,而且对自己更狠的那种疯
对主角道德要求高的宝宝可以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