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岁杳的角度看过去,宋凉奇的眼睛在宽大兜帽垂下的阴翳中泛着冷光,宛如毒蛇嘶嘶吐信锁定住了猎物。
他嘶嗬着笑起来,“小姑娘,你身上的……那个东西,嗬嗬嗬……虽然不清楚,是从何处获得,但我敢说,整个东璃上下,只有我,才能提供给你必要的帮助……”
话中的深意几乎是毫不掩饰的程度,陆枢行下意识皱起眉。他倒是也没多问岁杳,毕竟仙门中人谁身上没藏几个不愿被发现的小秘密,只是直觉感到眼前的这名宋师叔来者不善。
若是早知宋凉奇如此行事,他先前必然不会硬要求岁杳过来除病了,只不过……
陆枢行余光瞥向边上沉默不言的岁杳。
五行峰与药谷素来交往不深,有些事连他都才是第一次听闻,师妹又是怎么提前知晓宋凉奇的为人?
“咳。”
有些话不好摆在明面上说,陆枢行又生怕师妹一时被蛊惑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他以拳抵唇,假咳了两声当做提醒。
一晚上都在听陆枢行咳嗽,岁杳有些怪异地抬眼,打量对方片刻。
这人怎么回事,在思过崖底下受寒了?身体素质不至于这么差吧。
也罢,总归到时候她下山去寻正经医修,顺便帮他也开副药吧。
对现在的岁杳来说,只要陆枢行能够争点气别堕魔,那就一切好说。
想到这里,她视线落回到嘶嘶冷笑的宋凉奇身上,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宋凉奇嘴角咧开的笑意僵硬了片刻,“可你,迟早会,回来求我的。因为你会发现,只有我,能够,达成你的夙愿。”
岁杳还是摇头,“不。”
她确实目前还不清楚九琉星草的使用方式,原书中只提到了一句,千机掌门将灵草佐以其他几样药材炼化,服用后灵根得以洗髓,修为大涨,直接横跨了一个小境界,来到洞虚期。
只是,哪怕之后要再花费几倍精力炼化灵草,岁杳此刻也绝不可能答应宋凉奇。
那是与虎谋皮的交易。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府邸,鼻腔间那股苦香与腥辣的气息始终残留着,如同宋凉奇此人带来的不适感一般,久久不散。
身后的不远处,传来宋师叔的阴冷嗓音,“等着吧,你,迟早有一天,会回来求我的。”
岁杳嘴唇动了动,从其中吐露出微不可察的话语:
【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
这句话中并没有指定的主体对象,是因为它是带有诅咒者主观意义上恶意的一句话,如果岁杳这时候在这句话中加上主语“宋凉奇”,那她会因为二者差距较大的修为,被言灵中的恶意反噬。
而去掉主语,话中的人为主观恶意便不存在,它更类似于一种寓言式的启示,同样理论上可以代入到全天下的因果上去,而不单单仅限于“宋凉奇”。
所以此刻岁杳诅咒的这句话,对于宋凉奇来说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她只是在试图埋下一个“恶念种子”。
毕竟,谁也不知道在往后的某个时刻,由这根微小细线而牵动出来的,是如何的巨大变故。
彻底踏出药王堂,直到身后宋师叔的注视目光也消失不见。岁杳突然回过头去,视线穿透那片缭绕的雾气,落在终年燃烧着长明火的大鼎鼎身上。
她刚才说“不”,意思只是不跟宋凉奇做交易。
并没有说……同样拒绝那口能够容纳世间所有珍奇材料,怀藏着宋凉奇身上最大秘密的,药王鼎。
……
兜来转去,岁杳最终还是赶在午夜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小竹院。
她在未授牌弟子们居住的别院前同陆枢行道别,也没再去多管背后陆枢行有些许踟躇着想说什么的心态,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岁杳的动作已经放到最轻了,淅索的衣料摩挲声依然惊动了一直等在外头的宋黎弯。
“杳杳!”
少女在清透月光下扑身过来,一把抓握住她的手臂。“没事吧?不是说陆师兄他们在卯时就已经去寻你了吗,怎么路上耽搁了这么久,是不是受伤了!”
岁杳连忙摇头安抚住她的情绪,想了想,转身将人拉进了房间。
脚尖突然又不小心踢到一个人形,岁杳身形在房门前顿住,片刻,燃起一个照明符低头望去。
洛少梁白净的脸上挂着两道诡异泪痕,在月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手中分别持有铜币、纸钱、不知道从哪来的头发、香炉,等一众招魂物件,正蹲在她的房门前摆放贡品。
岁杳:“……”
宋黎弯:“……”
“不是,你故意的吧?”
宋黎弯没好气骂他,“杳杳人还好端端地在这呢,你摆死人的招魂阵是什么意思,咒人死是吧!”
洛少梁怔怔地望着她们,嘴唇颤了颤,突然汪的一声哭出来。
“思过崖底那种地方,连陆、陆师兄都去了那么久……我、我以为你死了!!我想着,至少,至少,万一呢?万一你是被人害死的,我赶在魂魄消散之前替你伸冤……”
岁杳:……我真谢谢你。
见洛少梁嗷嗷乱叫的声音越发响亮,逐渐传到了周边的弟子庭园,岁杳眉头抽跳两下将他也一并扯进房间,抬手合上门板,又往上施加了几道隔音符咒。
她叹息一声,转过身,对上两张如出一辙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脸。
岁杳无言地给洛少梁递去一块帕巾。
洛少梁一怔,总算反应过来,胡乱将手上的招魂物件推到一边,屁股几乎从椅背上弹起来,“没事!我没事!我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们忘掉这件事情,赶紧忘掉!”
宋黎弯嫌弃地离他坐远了一些,“她是让你擦鼻涕!别恶心人了!”
洛少梁:“……”
努力用最简短的话语表达了当时思过崖底下的场景,眼看着宋黎弯总算放下心来,岁杳也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秒,边上还在努力将那枚沾染秽物的帕巾销毁的洛少梁却意识到什么,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她们二人。
“等等,陆师兄跟你去了药谷一趟,所以说,师妹你应该是见到了那位宋师叔是吧?”
岁杳挑挑眉,她刚才也没说太多,关于药谷的事情只轻描淡写带了一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提起宋凉奇,宋黎弯的神情却一时有些不太好。
虽然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宋凉奇便离开幽州宋家出去自立门户了,这些年来虽没有明确的断绝关系证明,宋家一直默认族谱上这人并不存在,有点家丑不外扬的意思。
如今宋凉奇跟宋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按照辈分,见了面宋黎弯还得喊他一声外叔伯。
“那个人早就跟家里没关系了,你不要借题发挥好不好?”
宋黎弯抱臂皱眉,明显不太想提这个话题。
“不是,哎呀不是,我没说你!”
洛少梁激动地朝她摆手,“我是说,师妹你这个时候去了药王堂,难道就没有什么发现吗?”
岁杳也皱起眉,“有话直说。”
眼看着两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洛少梁吞了口涎水,压低嗓音道:“就前天,就你故意算计我的那天晚上!我不是胳膊被那妖修给咬了,怕蛇毒有后遗症所以去找了趟宋师叔吗?”
洛少梁语气中压抑着隐隐兴奋与战栗,“我去的时候宋师叔正好出门了,我就在大厅里等,结果,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你们听说过吧,宋师叔手下有一口大鼎,就放在药王堂后院中间的位置!那天,我看见,鼎盖突然松动,缓缓揭开了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