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稚水跪倒在地，掌心遗留着灵力爆发、琉焰燃烧的余温。
那炙热的温度还在指尖发烫。
与之同样明显的，还有灵力屏障被冲破的痛快感受。
百里稚水手掌开合，语调不稳：“表哥，吴姑娘，我突破了。”
百里川像是没有听见，若有所思的目光聚焦在“吴姑娘”身上。
而绿衫少女温和笑道：“好厉害呀。”
百里稚水掸着裤腿上的灰站起身：“但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黑夜在顷刻间降临，土地表层薄薄的草地宛如皮肤，而大地底层，是不断跃动的危险脉搏。
踩在规律震动的地面上，乌遥看向百里川。
不演了。
目的已经达到，她此时就算违背“吴姑娘”的人设也无所谓，若是百里川要赶她走，她大不了一个人行动就是。
乌遥背着手，挑眉看着百里川，等待着他的怒意，亦或是宣布队伍解散的宣言。
但他却对她说：“走吧。”
乌遥眨眨眼，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好像在很久以前，百里川第一次被她骗过时，也要领她走。
她伸手掩饰弯起的嘴角，还是“噗嗤”笑了出来。
百里川皱眉问：“有什么好笑？”
“没什么。”乌遥说，“只是我觉得，现在的问题好像不是要不要走，而是走不走得了。”
几人不过在原地滞留半刻钟不到，地面就逐渐裂开蛛网般的密集纹路。
那纹路由远处逐渐向几人震裂，越靠近，地底的黑色纹路就越发密集，地面之下的诡异植物就越发明显。
咔。
一株藤蔓冲破地面的杂草与土层，露出枝桠。
那藤蔓的脉络宛如乌黑的血管，而叶片锋锐如刀，耸动间，竟见森然寒气。
百里稚水步步倒退，向百里川和乌遥靠近。
乌遥方才的表现太过镇定，推理也并未出现破绽。
种种迹象，都显示出她的身份绝非“筑基期散修”这般简单。
但百里稚水没有追问她的身份，只问：“吴姑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乌遥微怔，看向百里稚水的眼睛，问：“你听人说过万念鲸吗？”
她语气有些古怪，百里稚水如实回答：“我曾在书里看过它的故事。”
“据说万念鲸拥有千年不死、万年不腐之躯，腹中景象虽念而变，躯体可容纳万物。而万念鲸以吸食灵力为生，为了吸引修士入阵，常以灵植、灵兽为饵，营造万物共生的假象。”
百里稚水恍然大悟：“难道说我们现在……”正在万念鲸的肚子里！
乌遥沉默着点点头，看向百里稚水的目光有些奇妙。
这里的确是秘境，属性也的确为木，但并不是什么古代森林。
境主既不是某个灵兽，也不是某个人。
在这里，所谓境主，就是秘境本身。
奇怪。
百里稚水怎么会对这些事不知情？
算算时间线，伏灼应该早就与她取得联系、将这些都告诉她了才对。
罢了。
情况紧急，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
三人被藤蔓包围，百里川手中持剑，身遭气温再次骤升：“为了将人引入陷阱，腹中景色千变万化，实乃奸诈狡猾之极。”
“千变万化”“奸诈狡猾”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乌遥听出他的画外音，却对他笑得无辜又可爱。
百里川别过头不去看她。
附近破土的藤蔓越来越多，每一株都带着要人性命的杀意，越是靠近，速度就越快。
百里稚水再次运起琉焰向那藤蔓攻去，但这一次，琉焰似乎没有此前那么好用。
在接触到黑色藤蔓的刹那，藤蔓有瞬间退缩，很快又恢复攻势，凶猛而来。
乌遥续道：“虽然火可克木，但这世界的确有一种植物可与琉焰抗衡。它名为鬼粟，是万念鲸的附生藤。”
“二位，从现在开始，不用尽全力可不行。”
乌遥朝地面的一株杂草勾勾手指，那支草就飞入她手中。
在木灵根的驱使下，杂草的躯干迅速僵硬，边缘锋锐如利刃。
“拔剑吧。”
山体轰然震动，千万枝鬼粟藤有如夜间猛鬼，挥舞着刀锋一般的枝叶向挑衅者袭去。
悬崖之上，山石与泥土轰塌，鬼粟罗织，覆盖着万念鲸的骨与肉。
悬崖之下，参天林木也随之震动，地底稀疏的鬼粟随着主人的意志震颤着，林鸟和灵兽倾巢而出，在鬼粟的追杀中慌乱逃窜。
远鹤剑出鞘的瞬间，纯粹的琉焰毫无保留地释放。
百里川持剑，剑锋缠绕火舌，拦腰一斩，袭来的鬼粟藤便拦腰而断。
这是由百里无忧所授的“一剑决”。
招式简单利落，剑锋直指命门，果断决绝，不留余地。
“一剑决”与琉焰相适，愈是心性纯正无瑕之人，修此剑术便愈发有利。
百里稚水的业火刀也已出鞘。
她方才突破筑基中期，尚在灵力汹涌澎湃之时，虽不如百里川的剑锋决绝有力，却也足以在鬼粟中坚持。
而乌遥以草木为刃，不断逼退着向自己袭来的鬼粟藤。
她的压力比百里兄妹小上不少，步伐轻盈，于鬼粟之间自在悠游。
一株鬼粟藤的叶片险些划过百里稚水的脸颊，幸好闪躲及时，只裁断她鬓角的碎发。
百里稚水心跳加速，急声问：“为什么它们只对我们攻势这般凶猛？”
“因为琉焰。”百里川说，“方才我调动琉焰斩断地面，那时的傀儡蛛是被琉焰的气味吸引来的。而后你使用琉焰，更引起万念鲸的注意。”
他手中剑势如虹，不断斩落逼近自己的鬼粟藤。
一步步向乌遥靠近。
在天罗地网一般的黑色藤蔓中，少女身姿轻盈，甚至发髻依然整齐，像是丝毫不为眼前的困境所扰。
是黑暗中最生机盎然的那抹绿。
百里川闪身至乌遥身前，斩落向她攻击的鬼粟藤。
他问：“你到底是谁？”
乌遥抓住从百里川背后袭来的鬼粟藤，跳跃，垂首，凑近他耳旁。
气息从他耳旁一晃而过：“我是谁，对你而言重要吗？”
百里川被这瞬间拂过的气息惊动，迅速侧身，手中的剑势却依旧凌厉。
不重要。
不管你是谁，对我不会有丝毫影响。
我并不好奇。
当然，也绝不在意。
走完这一程，就分道扬镳，陌路天涯。
百里川握紧手中剑，回答：“不。”
毫不意外的答案。
背对着百里川，乌遥低声笑道：“那不就行了。”
两人背对背相守，一个轻盈迅捷，一个剑势凶猛，哪怕是第一次配合，依然十足默契，很快劈出一方小天地。
差不多是时候了。
乌遥聚起碎叶绽出一条通路，高声喊：“稚水，靠近。”
随后对百里川说：“师兄，掩护我。”
百里川回答：“我不是你师兄。”
却还是听了话朝她靠近，在她身旁用琉焰围出一道防线。
乌遥调动灵力，发动木灵根，在原处闭上眼：“称呼而已，何必介怀？”
百里川抿唇，维持着防线，只对靠近的百里稚水说：“靠近她，守紧。”
百里稚水虽然仍有疑惑，还是回答：“好。”
乌遥不再掩饰，体内木灵根舒枝展叶。
以木作眼，发动窥探万物的灵目。
仅凭脚下的震感，无法判断万念鲸的命脉所在。
恰好在藤蔓罗织的此处，她可以“亲眼”看。
只见乌遥身周灵力汇聚，碎发在风中轻轻飞扬，周围凝聚起淡淡的绿光。
百里稚水眼神微滞：“表哥，这是……”
天品木灵根的灵目。
这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但又不止于此。
灵目一招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也需要极为稳定的精神。在她见过的修士里，没有一个能将灵目用得如此之快。
这位“吴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身后，百里川冷声道：“专注。”
百里稚水回神：“对，对不起。”
很快，乌遥身旁的灵力波动恢复如常。
百里稚水连忙问：“吴姑娘，怎么样？”
乌遥睁开眼，回忆起方才探索的结果，想了想，指着一头道：“往西北走，是万念鲸的老巢。”
又指了指另一头：“东南呢，有两只被鬼粟藤追杀的小虾米。”
你选哪个？
即使百里稚水不说，乌遥也知道她的选择是什么。
但乌遥只当不知，闪身躲过鬼粟藤的攻击，微笑着向西北移动脚步：“既然已经知道目的地了，我们就出发吧。”
眼看乌遥要走，百里稚水抓住她的袖口：“吴姑娘，等等！”
“你陆师姐刚刚才骂过你，说你是废物哦。”乌遥撇嘴，“另一个虽然还算懂礼，却也不是你的人。”
情况紧急，百里稚水语速飞快：“陆师姐逞口舌之快，我不能因此要她的命。伍师兄虽然不是我的直系师兄，平日待我亦不差。”
她连忙向百里川投去求助的眼神：表兄，劝劝吴姑娘吧。
百里川别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那人并没有执意往老巢去的意思。
毕竟若是真想直接去，根本就不必多说那一句。
果然，乌遥歪头，回答果断：“那好吧。”
她劈开旁边的鬼粟藤，在坠落的叶片与藤蔓下，绽开灿烂的笑容：“这笔账记在你这，要还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