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茫茫,乌遥小小一只,半个脑袋瑟缩在狐裘里,露出一对黑白分明的猫似的眼睛。
她声音弱弱的:“我想见父亲。”
格外可怜。
小小姐才八岁,虽然寡言早熟,但的确是需要父母关照爱护的时候。
柳芃心都软了,却没法说出一句话来安慰乌遥。
好半晌,她将乌遥的手握在掌心里,呵了一口气,搓了搓。
然后笑着对乌遥说:“老爷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到时老爷一回来,我就带您去见他,好吗?”
乌遥默了声,点点头。
看着柳芃脸上显而易见的怜色,她心里也刮起了冷风。
想跟乌淳这糟老头子见一面,还真不容易。
谁知道他是真有什么事儿回不来,还是这时压根就不在乎自己的女儿?
她只知道十年后的“乌遥”地位尊贵、说一不二,但对剧情之外的幼年“乌遥”一无所知。
如今看来,“乌遥”的日子也谈不上多好过。
乌遥垂着眼,鼻头泛着红。
柳芃终于还是生出些不忍,问道:“小姐,要不要我带您去看看夫人?”
这才让乌遥抬起眼:“母亲?”
“乌遥”的母亲还活着?
柳芃点头:“夫人要是知道您还好好的,一定很高兴。到带您去看看夫人,好不好?”
柳芃心里有些打鼓。
在老爷的教诲下,小姐并不亲近夫人,甚至平时有意疏远。偶尔说起夫人,也大多是漠然和不屑的神色。
如今小姐性格转变不少,不知会不会有所变化?
“嗯。”乌遥眨眨眼,“好呀。”
**
出乎乌遥的意料,夫人的住处比她的还要偏远。
原著有关幼年“乌遥”的记载都几乎没有,更不用提这位连名字都没有的夫人。
是以,乌遥对这位便宜娘亲,可谓一概不知。
柳芃牵着乌遥换乘了几条云梯,一路与人流逆行,越走越僻静。
两人在最为远僻的云梯停脚,又在林间弯弯绕绕,最后才停在一间简陋的草屋前。
没有什么侍女小厮,草屋前的石板路看似很久前被人扫过,在白雪间清理出一条窄道,窄道里又是薄薄一层雪。
柳芃怕乌遥摔倒,将她抱了起来,慢慢走到草屋前。
“吱呀”一声,门开了。
这是乌遥第一次见到詹夫人。
此时应是深冬,山间落雪,哪怕在晴天,也是渗进骨头里的冷。
但詹夫人只披一件薄毯,倚在榻上小憩,脚下的火盆里只有燃尽的煤灰。
柳芃唤了声“夫人”,将乌遥放下,为詹夫人在简陋的房屋里寻找炭火。
詹夫人醒时似乎有些晕眩,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身,比起寻找柳芃的身影,先回了一句“你来了。”
让乌遥想起自己昨日初醒时的状态。
柳芃将火盆点着了,“嗯,夫人,您瞧我把谁带来了?”
詹夫人这才发现门口的乌遥。
她两颊清瘦,言行间有弱柳扶风的病态。
但看见乌遥时,眼中却忽然有了两分光彩。
詹夫人轻声喊:“遥遥?”
乌遥走上前,乖乖地回答:“母亲。”
这一声“母亲”又让詹夫人多出几分诧然。
她坐在原处好一会,才敢颤着手摸乌遥的头发。
发现乌遥没有躲避,也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詹夫人眼中盈泪,又轻轻抚摸乌遥的头发,最后将她揽在怀里,连应了几声“诶”。
一声“母亲”就让詹夫人这样感动,看来“乌遥”的确与自己的母亲不太亲近。
好半晌,詹夫人才放开乌遥,让柳芃把火盆挪近了些,“乖囡,又瘦了。吃了吗?前天下过雪,来的路上是不是很冷?”
乌遥回答:“吃过了,不冷。您呢?”
詹夫人脱下乌遥的手套,将乌遥的手抱在掌心,“娘亲不饿,也不冷。”
柳芃这才想起随身的包裹:“夫人,我们来时在路上为您捎了些吃食。”
乌遥心情复杂。
一路上她留心观察,连外门弟子都有随身携带的百纳袋。
柳芃再不济也是直系弟子的贴身侍女,却只能用最原始的布包裹。
包裹揭开,一个包子、两个烧麦、三个馒头。
一袋粮食里,也就包子还有点肉味。
这草屋、这包袋、这粮食,还有瘦得皮包骨头的母女。
乌遥终于认清现实。
她根本不是故事里的恶役千金。
问题不在“恶役”,而在于“千金”。
别说千金了,她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从院子里搜出三个以上的铜板。
……原著里的“乌遥”,到底是怎么爬到门主位置的???
詹夫人再三与柳芃确认她们用过早饭,才拿了一块馒头填肚子。
吃完馒头,她面带疑惑,问柳芃:“遥遥不是定在这个月去医馆么?”
又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推迟了?”
柳芃微笑道:“夫人,小姐已经去过了。”
詹夫人诧然:“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又像是不相信女儿还好好在自己面前,挽过乌遥的手臂,轻轻捏了两下。
柳芃忍俊不禁,“真的去过了,就在五天前。昨天医师来看过,小姐什么事也没有。”
“去过医馆,还好好的。捱过来了,捱过来了。”詹夫人喃喃。
见詹夫人和柳芃这副模样,乌遥暗自揣测。
她猜想得应该不错。“乌遥”大概是得了不治之症,在医馆做了一锤子定生死的治疗。
没人觉得“乌遥”挺得过来,事实是,她的确没能得活。
乌遥想,此时女儿还好端端的在面前,詹夫人应该再高兴不过了。
詹夫人的确喜难自抑,但笑过以后,却摸着她的脸,又淌出两条泪。
将额头贴上乌遥的脸颊,她说:“乖囡囡,我现在这副模样,你过了第一关,以后又该怎么办……”
乌遥懵了。
不是已经活下来了么?
听詹夫人的意思,怎么反而活下来是件坏事了?
一旁传来吸溜鼻涕的声音,柳芃抹泪:“夫人,小姐是有福之人,总会有办法的。”
乌遥:“……?”
**
尽管乌遥表现不错,但依然要遵守一个时辰的约定。
走出草屋时,太阳已经从山的另一头升起,冷风暂歇,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融融暖意。
乌遥和柳芃一同乘上返程的云梯。
云梯沿着山体穿行,能在沿途看见大片雪松。
有人搭乘时,梯厢中的灵石会自行释放暖气。有草屋的烧炭取暖在前,此时两人享用灵石就显得有些奢侈。
乌遥从窗前回头,冲柳芃扬起脸,“柳姐姐,刚才你和母亲为什么要哭啊?”
柳芃拿出糊弄小孩的架势:“我们没有哭。”
“你们哭了。”
“那是高兴的哭,是喜极而泣。”
“你们真的很难过。”
柳芃显然不习惯撒谎:“是、是么……”
乌遥继续问:“我活下来了,你们为什么要难过?”
她趴在窗户上,有阳光从外面打进来,将她的眼睛照得黑白分明。
柳芃忽然被乌遥盯得有些慌张。
小姐醒后性情温顺许多,差点让她忘了,小姐本来就是早慧的孩子。
无奈的、绝望的、被迫的,早慧。
头顶响起笃笃的到站提示,梯门大开,冷风簌簌地灌了进来。几个外门弟子从乌遥面前走过,零星坐在了其他位置。
柳芃拢过乌遥的狐裘,帮她掩住露出的一小截脚腕,也将乌遥掩在其他弟子的视线之后。
乌遥看着柳芃。
柳芃也看着她,又帮她把碎发别在耳朵后面,然后用细不可闻的、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您是乌家的孩子,是直系的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