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就被云别尘看出来了。
“怎么了?”他问。
她挣扎了一瞬,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尴尬,难以开口,于是匆忙遮掩道:“没什么,你先喝药吧。”
这人倒是真不矫情。虽然刚才对着那碗药,唉声叹气,一眼都不愿意看,但当真端到他面前的时候,却干脆利落地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黎江雪盯着他白皙的、滑动的喉头,几乎有那么一会儿,以为他是和自己说笑的,其实唐止配出来的汤药,也没有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直到看见他放下药碗,抿着嘴,漂亮的眉眼都揉成一团,才意识到这东西是真苦,并且他很怕苦,只是不说。
“你等等,我给你倒水。”她慌忙起身,然后又自责,“哎呀,壶里只有冷茶了。”
云别尘接过她递来的水,急急喝了两口,又恢复了平时自若的模样,“不用忙,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反而听得她不好受。
她想说,我去给你拿点蜜饯来,古装剧里这时候都吃蜜饯的。但脚步还没动,就停住了。门派这么穷,哪会有这种既贵又多余的东西啊。
“早知道,那天的酥糖……”她小声嗫嚅,“我留一点就好了。”
云别尘的声音温和得很:“吃过的。”
“啊?”
“酥糖嘛,还能没吃过啊?”他弯起唇角笑了笑,虽然她什么也没给他,却从他欠缺血色的脸上,看出了某种满足的光彩,“为师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惦记这些。”
那你耍赖嫌药苦的时候,也没超过五岁。
她在心里哼了一句,脸上却带着某种做错了事的愧色,期期艾艾道:“我一定会努力振兴门派的,等我们有钱了,我给你买酥糖、饴糖、龙须糖、桂花糖,随时随地装满一柜子,无论你什么时候喝药都有糖吃。”
然后就被这人笑瞪了一眼,“你能不能盼我一点好啊?”
她摸着后脑勺嘿嘿笑。虽然两厢都知道,他的灵核不会好,这药是一定会永永远远地吃下去的。
她陪他闲话了一会儿,见他精神尚可,不再是昨日那个吓得人魂飞魄散的架势,犹豫片刻,终于把那句话问出了口。
“师尊,我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啊。”
“什么?”
“我总觉得你身上的香气,和那个小道侣身上的,好像啊,越闻越像。”她甚至还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才反应过来,慌忙找补,“啊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这话怎么说,都好像她是一个扒着师尊闻的变态……
云别尘见她张口结舌,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由失笑,盯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问:“你是觉得,这话好像怀疑我和你的小道侣是同一人,所以才怕我生气?”
“没有没有,弟子真的就是随口一问,哪敢有这种怀疑啊。”
黎江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心说这种事她都敢想,她是活腻了吗?
但经他一提醒,还真的想起他昨夜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样子,还有暗室里那个一言不发,却带着温暖贴近的身体。两厢一对比,手感还真的有些……
她猛一下回神,脸烫得像火烧。不行不行,要是让云别尘知道,她竟然在想他的身子,那估计当场就气死了。
还好,眼前人像是没看出她的反常,只是淡淡道:“不过是派内弟子惯用的熏香罢了,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人人相同也是正常。”
“熏香?我……”
“这种熏香是有益于修炼心法的,因为本派男子与女子所修的心法不同,所以你并无需使用。”
他的神态平淡又端正,与日常讲习课业时别无二致。黎江雪面对他这副为人师长的模样,总有三分畏,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抽查她的功课一样,立刻乖乖点头,不疑有他。
果然修仙就是门道多,就连一个熏香也是要搭配特别的心法使用的,学到了,又学到了。
她低头抿抿嘴,心里甚至有一丝隐秘的高兴。照这样说,原来小道侣身份虽然特殊,也是可以修习心法的吗?那他的地位可能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低,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细想又疑惑,“那这个味道,我在唐止身上好像也没闻到过。”
躺在床上的人微微挑了一下眉,“唐止经常在厨房、后院忙碌,或许身上被烟火气沾染盖过了,也是有的。当然,也有可能就是他没有用心修行,改日我一定要说说他。”
“不了不了。”黎江雪咋舌连连,“要是让他知道我告他刁状,他又该生气了。”
云别尘笑了一下,顺手从枕边拿了一卷书展开,眼睛并不看她,“若无事的话,你去休息吧,不必陪在我这里。”
她心说,身子都这样了还看什么书,你又不考研,但还是老实说了句“师尊别太累了”,转身退了出去。
所以也没有看见身后的人,眼神在书页上打飘,不自在地掩嘴轻咳了好几声。
……
云别尘病着,没有人会管她修行,她回到房中自己运行了两个周天,把前几日讲的几个咒诀练习了几遍,也练得半懂不懂。
于是心情就更沉重,一头扎在床上,忧郁丧气。
昨夜云别尘晕倒在她怀里的样子,一想起来,心还是酸得难受。虽然她自认与他并不很熟悉,也没有什么师徒间的深情厚谊,但到底人心是肉长的,也看不了他病成那样,还成日为她操心的样子。
可能他曾经的那个徒弟,是值得他做到这一步吧,但她不值得,她只是一个穿越过来的顶替者,别人待她太好,她会良心难安的。
她在床上丧了整整半天,才决定出门透口气。
庭院里安安静静的,她路过小道侣的暗室,原本想习惯性地进去看看他,结果刚往门口迈了两步,又停住了。
虽然这两件事全无什么直接联系,但她总觉得,那边云别尘还病着,她在这儿对小道侣嘘寒问暖的,好像有点……狼心狗肺?
啊,烦,烦死了。
她想起来后面的小溪里有鱼,病人喝点鱼汤应该挺补的,自己尝试了几次,发现实在没那个能耐,就想去求助唐止。
结果走到唐止门前时,闻到里面烟熏火燎,好大一股呛味儿。
“小唐止,你干嘛呢?你没事吧?”她踮着脚往里面喊。
唐止用了一会儿才开门,头发乱蓬蓬,呛得连连咳嗽,“少主,你找我呀?”
“你不能在屋子里烧火做饭吧?”
“没有,没有。”
“你到底在干嘛啊?”她探头探脑往里面看,“我和你说,一定得注意用火安全的,消防意识很重要,知道吗?”
唐止整个人把在门前,挡得牢牢的不许她进,赔着笑脸:“我明白,少主放心。”
“我怎么瞧着你心里有鬼呢?”
“你才有鬼呢,这是男子闺房,懂吗?你去问问师尊,能不能随便进?”唐止昂着小脸,成功反制她,“对了,师尊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黎江雪的气势都矮半截。
“我上午瞧着,气色比昨天好一些了,然后他说要看书,我就没去吵他。”
“师尊是为你病的,你竟然都不守在他身边。少主,有你这样负心的弟子吗?”
“瞧你这词用得……你别老骂我呀。”她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唐止唐止,我想去后面溪里捞两条鱼,给师尊炖个鱼汤补补身子。但我自己捞不着,你帮帮我,好不好?还有厨房的灶怎么用,你也教我一下。”
“少主的手艺,你敢炖,我还不敢让师尊喝呢。”
“你瞧不起人是不是?”
唐止拿眼角瞥着她,轻哼一声:“行了行了,算你还有点良心。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来。”
“你……”
“哎呀,帮你捞鱼帮你捞鱼!我又不会说话不算话,你快走快走,不许看。”
眼看他把房门堵得严严实实,一副舍身取义的模样,黎江雪也只能转头回去,只是怀着满肚子疑问。
身后的房门里,传来一股极大的,像是各种香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可能是点得过了火,说不上来是好闻还是难闻,闻久了让人有点头晕。
唐止神神秘秘的好反常啊,有什么事防她防得这么严?
闻起来有点像是在熏腊肉。但就他那小屋子,也不合适吧?
奇怪,太奇怪了。黎江雪耸耸肩,摇着头走远了。
身后唐止见她离去,一溜烟地钻回屋子里,紧闭房门。房间里,各式香料瓶瓶罐罐,堆了一桌子,烟雾缭绕,浓得人睁不开眼。
他自己先着急忙慌地咳了几嗓子,又拿起一个小香炉,在周身认认真真熏过一遍,揪着自己的袖口使劲儿闻,自言自语。
“像了吗?好像还差点儿?”
“也有可能已经挺像的了,只是我自己闻不出来?”
“啊啊啊鼻子没有用了!”
他气鼓鼓地把香炉一扔,想要开窗透气,又唯恐被黎江雪闻到更大的气味,重新找上门来,只能郁郁地往桌边一坐。
师尊是不会错的,都怪少主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