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秦王荡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神女回复的评论内容上。
虽然他对仅回复自己十几个字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始终没有忘记正事,找来樗里疾一起思考。
樗里疾对着神女给周王延的回复,看了很长时间,感叹道:“原来在神女的眼里,朝代更迭的根本原因居然是生产力,这个观点实在新颖独到。照这样看来,商君废除井田制实在是高明!只可惜,商君他......”
一时间想起了秦王荡还在旁边,樗里疾立马住嘴,虽然秦王荡喜欢《商君书》,但商鞅毕竟是举兵谋反的逆贼。
提起商鞅,秦王荡倒不似樗里疾那样遮遮掩掩:“虽说商君谋反,但商君于大秦有不世之功,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变法已成,商君就必须死。”
秦王荡冷冰冰的一句话,揭开了令人胆寒的真相。
樗里疾不得不承认,秦王荡的话是对的,变法已成,商鞅之死只是早晚的事。或许当商鞅步入秦宫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
五十年前,秦国丢失河西之地,孝公深感诸侯卑秦,丑莫大焉,发布求贤令,振臂大呼,“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那时的商鞅还叫卫鞅,卫国的诸庶孽公子。因为没能在魏国得到施展的机会,于是来到了秦国,又通过中间人景监的举荐,见到了孝公。
卫鞅初见孝公,大谈尧舜禹的治国之道,美其名曰“仁治”,孝公听了直摇头;
二见孝公,卫鞅谈的是“王道”,大讲特讲大禹,商汤,周文武王的治国之道。这回孝公直接听得睡着了;
第三次,卫鞅面对耐心已经所剩无几,还选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的孝公,他深感遇到了伯乐,于是拿出了真本事,阐述“霸道”治国理念,彻底折服了孝公。
卫鞅的霸道之术果然厉害,用十几年的时间,使得秦国上下改头换面,夺回了河西之地,孝公终于实现了其父献公临终前的遗愿。
孝公也履行了承诺,封卫鞅为大良造,又赏赐商邑之地,从此卫鞅也就成了商君。
只是商鞅变法触动了旧贵族的利益,还得罪了太多人,太子就在其中。
孝公一死,商鞅彻底没有依仗,宗室贵族纷纷来到咸阳宫告状,有鼻子有眼地指控商鞅谋反。
“谋反”二字,更是直戳秦惠文王的神经。
因为众人都知道孝公病重不起时,则曾对商鞅说过要禅位于他的事情。
虽说最后商鞅诚惶诚恐地拒绝了,但此事已然成了一道无形的催命符。只要后面既位的是嬴秦子孙,那商鞅就非死不可。
时至今日,樗里疾也不知道父王孝公当时的那番话,究竟是试探商鞅是否有谋反的意图,还是真的认真考虑过,抑或是给商鞅设的圈套。
但猜想终究是猜想,父王孝公当时的想法,恐怕只有当日他到了地下才能窥得真相。
而另一边,商鞅也知道当太子嬴驷继位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
一番深思熟虑后,商鞅选择逃出来咸阳,他先是跑回魏国想要寻求庇护,但是当初他欺骗公子卬,领着秦军大败魏军一事,使得魏人对商鞅恨之入骨,整个魏国没人愿意收留他,商鞅不得已只能回到了封地商邑。
回到商邑的商鞅已经全无理智,居然领兵商邑的一干兵马,想要攻下隔壁的秦国郑县,准备和秦惠文王殊死一搏。
商鞅用实际行动,彻底做实了谋反一事,宗室们乐不可支使劲煽风点火,这时哪怕孝公从黄肠题凑的棺椁里跳出来,都没有办法将商鞅保住。
还没等商鞅攻下郑县,秦国支援的军队已经赶到。
经变法改造的秦军战斗力惊人,商邑的几千兵马被打得四散而逃,商鞅只能选择弃城逃跑。
商鞅逃跑时又因为身上没有携带验传,沿途舍店都不愿意收留他住店,被身后紧追的秦兵一把捉住,押送回咸阳。
最后,商鞅被叛以谋反的重罪,在大庭广众之下,施以五马分尸的车裂极刑。
商鞅肢体分离的那一刻,咸阳百姓里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他们感觉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在普通百姓眼里,正是因为商鞅变法,他们才被绑在土地上成日劳作,连在大街上打架斗殴都不敢。但他们同时也忘了也是因为商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才有跨越阶级的机会。
但是在此刻,他们的心中只有对商鞅无限的怨恨。
商鞅虽死,商鞅变法却没有停止。处死商鞅的惠文王,依然延续了之前的变法内容,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第二个商鞅的死,供他们发泄心中的怨气。
看完神女给周王延的回复后,秦王荡把目光放在神秘的“王于兴师”上,显然对王于兴师问的问题,更加感兴趣一些:“寡人倒是没想到赵雍居然有如此心思,来人拿地图来。”
“神女曾说,赵雍想要南下攻秦,”秦王荡手指着秦国和赵国的北部边境线,对樗里疾吩咐,“多派些人给我死死盯着赵国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喏,臣遵命。”
另一边在燕国的嬴稷,也在看神女的回复内容。
当看到评论里提到他和母亲芈八子关系不好时,嬴稷忽然神色一黯。
在嬴稷来燕国时,他的母亲芈八子已经生下了弟弟嬴芾和嬴悝。
渐渐地,芈八子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如何争宠以及两个弟弟身上,对嬴稷这个大儿子越发疏忽。
直到那一日,母亲忽然把他叫到身边,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楚地的饭食。
其实嬴稷并不喜欢楚地的饭食,但想着是母亲芈八子做的,嬴稷带着受宠若惊的笑容,吃完了桌上的饭菜。
饭后,母亲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柔声道:“稷儿,你这衣服是阿母亲自给你做的,喜欢吗?”
嬴稷低头看着明显短了一截的袖子,没有说话。
芈八子也发现了儿子的动作,她尴尬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我儿居然长得如此快,真是像......”
她蹲下来身,端详地嬴稷的脸:“他有这么多儿子,唯独稷儿你长得最像他,可是凭什么嬴荡是太子!”
嬴稷提醒道:“阿母,因为大兄才是嫡子,他的母亲是王后。”
“王后又怎么样?凭什么他们嫡生的就能占有一切,我偏不信这个道理!”芈八子冷笑,声音里全是咬牙切齿的味道。
接着她死死抓住嬴稷的肩膀:“稷儿,母亲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办。若你能做好,我们母子四人的日子也会好过起来。”
嬴稷满脸疑惑:“什么事情?”
芈八子语气变得急切:“现在三晋联合楚燕准备合纵攻秦,你父王是急得焦头烂额。阿母是楚人,你身上流着一半楚国的血,我们在秦宫的日子只会越发难过。只要你入燕为质,拉拢燕国中立,秦国就有救了!”
嬴稷虽然只有八岁,但也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母亲是楚国送给父王的姬妾,如今楚国参与合纵意欲攻秦,他和母亲的身份实在尴尬。
可是他连咸阳城不曾离开过,更别说到另一个陌生且遥远的国家当质子。
“母亲,我不想去燕国,我只想留在您身边。”他试图用眼泪让芈八子改变想法,然而却失败了。
芈八子恨铁不成钢道:“稷儿,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如果你不去燕国,那你嬴稷就只能是无寸功的秦国庶公子。只要你入燕为质,就是为秦国作出了贡献,日后你父王和宗室大臣也会念着你的好。阿母答应你,要不了多久,我就让母舅接你回来。”
嬴稷知道他的母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眼泪起不了任何作用,泪水停在了脸颊中间,他一字一句道:“阿母,我愿意去燕国。”
“真是我的好儿子。”芈八子露出了微笑,一把搂住了嬴稷,又附在他耳边,嘱咐了一些“话术”,“稷儿记住了,等下你父王来的时候,你就主动请求入燕。如果你父王问为什么,你就这么说......”
等父王来到芈八子的宫殿后,嬴稷照着母亲之前交代的话,看着上面的父王,脸不红心不跳,一字一句说了出来:“父王,请恩准儿臣入燕为质。”
犹记得那时,父王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然后转头问他:“稷儿为何想去燕国当质子,你可知当质子意味着什么?”
“身为父王的儿子,大秦的公子,儿臣理当为君父分忧。如今五国来势汹汹,若儿臣入燕能够拉拢燕国,瓦解合纵,哪怕身死于燕国,儿臣也心甘情愿。”
“有志气,不愧是寡人的儿子。”父王走下来,将他拉了起来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寡人的稷儿长大了,长大了。”
嬴稷靠在父王宽厚的怀里,使劲吸了吸鼻子,突然间,他变得心甘情愿去燕国。
他是秦国的公子,这就是他的责任。
当初他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到,燕国没有出兵伐秦,韩赵魏三晋联军在函谷关外的修鱼大败而归。而母亲却失约了,他在燕国一等就是十年。
在这十年里,他从曾经的稚子孩童,变成了现在的高大青年。对亲情的最后一丝留恋,也在燕国的寒风里化为虚无。
现在他只需要静静等待,回咸阳的那一天,一点点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身旁伺候的婢女,看着公子稷堪称怪异的举动,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愁眉不展,越发可怜起对方来,心想恐怕是真的得了疯病。
于是就将公子稷可能得了失心疯的事情,告诉给了质子府的管事。
管事不敢隐瞒公子稷的事情,于是又将这件事向上禀报,直到燕王职得知了这件事。
“公子稷得了疯病?此事当真?”
下臣回道:“是质子府的管事说的,据伺候公子稷的婢女说,公子稷近些天来时不时往天上看,而且表情怪异......依臣看,恐怕就是疯病之症。”
燕王职眉头一皱:“要是真的,可就难办了。公子稷在燕国得了疯病,寡人怎么向秦国交代。先找个大夫去给公子稷看病,有任何情况及时来报。”
“是大王。”
燕王职又问:“对了,最近可有高士来蓟城?”
下臣答:“禀大王,最近从成周来了一位叫苏秦的高士,是苏代先生的族弟。此人和张仪同出鬼谷子先生门下,臣已经将苏秦高士安置在了黄金台。”
燕王职瞬间来了兴趣:“好!鬼谷子先生的高徒居然也来了燕国,需好生招待绝不可怠慢。”
“臣遵命。”
“多亏当日寡人拜郭隗先生为师,先生不吝赐教寡人何为‘千金买马骨’,才使得如今蓟城城内人才济济。但愿寡人能等到南下攻齐的那一天。”燕王职右手死死捏住案几的一角,目光透露出无限的愤恨,“寡人势必让田氏血债血偿!以报国破父死之恨!”
作者有话要说:给想要了解战国历史的各位推荐《战国策文系年注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这本书是按年代分的,比较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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