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雨

慕容女官一个激灵,不明白皇后为何要阻止她。

杨淑妃是前朝公主,一肚子阴谋诡计,哪怕生过孩子,仍旧宠冠六宫,没少给皇后暗地里使绊子。

如今骤然失宠,她怎能甘心,若能借淑妃之手除掉那个外室,岂不是好?

即便除不掉,陛下怪罪起来自有淑妃顶着,无论怎样皇后都不吃亏。

看皇后的反应便知慕容女官所言非虚,陛下当真在外面养了狐狸精,就养在庆善宫。杨淑妃腾地站起来,匆匆向皇后告辞,快步离开了立政殿。

长孙皇后心累地看向慕容女官:“养外室并不光彩,闹起来有损陛下天威,本宫面上也不好看,为何自作主张告诉淑妃?”

慕容女官却不这么想:“陛下都不怕损了天威,娘娘怕什么,不如让淑妃闹一闹,朝中的谏议大夫们也不是吃素的。”

想起那日陛下在席间拂袖而去,给了她好大没脸,长孙皇后心中到底意难平。

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什么,便由着淑妃去闹吧。

杨淑妃也不是傻的,要闹不会自己出面,毕竟她在陛下面前始终是清贵柔婉的形象,绝对不能跟个泼妇似的打上门去。

于是杨淑妃便想办法把这事告诉了韦昭容。

韦昭容是韦贵妃的堂妹,这对姐妹花都出自京兆韦氏,凭借家族势力在后宫横着走,有时候连长孙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与韦贵妃一样,韦昭容也是个寡妇,初嫁枭雄王世充长子,后来作为战利品被抬进天策上将府,性格比韦贵妃还要跋扈,炮仗似的脾气点火就着。

最最关键的是,她痴恋陛下,醋劲儿比谁都大,若知道陛下不理后宫是因为在外头养了人,绝对能徒手撕了那外室。

不出杨淑妃所料,韦昭容听说之后果然暴怒,当即派人去立政殿请求出宫,理由是寒症发作,想去离宫泡温泉。

长孙皇后对宫妃们的约束并不严苛,冬日经常带着她们去庆善宫泡汤,偶尔有宫妃想自己去也会放行。

有先例在,韦昭容说要去,很难驳回。

为此连庆善宫的封禁令一并解除了。

慕容女官一边服侍皇后喝安胎药,一边幸灾乐祸:“这下可有乐子瞧了,不知堂下虎遇上母老虎谁能更胜一筹。”

只恨自己不能亲见。

长孙皇后却是右眼皮直跳,腹中胎儿隐隐不安,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昭容位份不低,出宫多派些人跟着,莫要有所损伤才好。”

否则陛下怪罪下来,她也是有责任的。

慕容女官应是,端着空药碗出去安排了。

与此同时,李世民正在常宁宫的水榭边钓鱼。准确地说是一边钓鱼一边晒太阳,任凭融融春光洒满全身,好似浸泡在庆善宫的汤泉之中,通体舒坦。

常宁宫柳绿花红,莺歌燕舞,想什么庆善宫。想起庆善宫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朵烟紫色的小蔷薇,她好像比上次见长高了一些。

人长大了,脾气也大了,墙头初见明明是娇憨可爱的,转眼便冷若冰霜,翻脸比翻书还快。

明明是她有求于他,却躲在寝屋不肯见人,他百忙之中抽时间去寝屋见她,她跟他说改日,然后又说没空。

跟他比谁更忙?

想着眼前一暗,明媚的阳光被乌云遮住,果然不能在好天气想晦气的人。

那天他拂袖从寝屋出来,长孙无忌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憋笑都快憋抽筋了。

看他笑话可还行,当天便把长孙无忌在汤泉里泡发,泡完不给饭吃,让他骑马过来坐车回去。

想到长孙无忌脸都泡白了,全身都是褶子,李世民这才勾起唇角。

“陛下,要下雨了,回吧。”吏部尚书杜如晦放下鱼竿建议。

今日他在宫里当值,刚刚处理完吏部的公务,原本想去东宫那边转转抽查一下守卫情况。陛下才坐稳龙床,建成和元吉余党还未扫除干净,东宫兵马在他手中,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

谁知才站起身,陛下忽然过来邀他到常宁宫钓鱼,推辞不得只好跟来。

东宫那边的守卫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心中放不下,眼见乌云压顶,正好劝陛下收竿。

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招呼杜如晦去旁边亭子里,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已然出来小半日,他还要在宫里当值,杜如晦有些心急:“陛下,臣今日当值,还有公务在身,恐怕……”

“不急,不急。”李世民看也不看杜如晦,一双凤眼只盯着钓竿,“克明你要知道,公务是忙不完的,你忙完一茬还有下一茬,无穷无尽,可身体只有一个,毁了便毁了。”

杜如晦才要张嘴劝谏,又被李世民打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且留着这个身子,好好保养,为朕为朝廷多操几年心,多少公务处理不得,何必这么着急非要把自己累死呢。”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发展轨迹,再过一两年“房谋杜断”中的杜如晦便要生病离他而去了。

杜如晦死后,他如失一臂膀,辍朝三日,痛哭三日,急火攻心之下眼睛小半个月才恢复清明。

重活一世,他也不知道能否改变杜如晦的命运,此时只想竭尽所能让这个拼命三郎放慢脚步,享几日清福,争取多活几年。

“陛下,北边突厥虎视眈眈,南方大水为患,建成、元吉余党未除,朝廷百废待兴,现在还不是耽于享乐的时候啊!”明知这样说会触怒龙颜,杜如晦仍旧一个头磕在地上,把自己心中的话和同僚们不敢讲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原以为陛下会生气,甚至拂袖而去,然而并没有,陛下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提醒:“再嚷嚷,鱼都让你吓跑了。”

杜如晦:“……”

过了一小会儿,李世民提竿,收获锦鲤一条,亲手解下扔进鱼篓,笑着问他:“你说的没错,朕确实耽于享乐,可朕误了朝政没有?”

杜如晦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没有。”

非但没有,陛下仿佛拥有了某种先知的能力,哪怕耽于享乐,朝政反而比从前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顺畅许多。

李世民看向他,黑沉沉的凤眼在黑沉沉的乌云下反而变得明亮起来:“既然结果没有问题,你们为何苦苦纠缠于所谓的过程,所谓的表面形式?朕是明君,会一直是个明君,只不过朕不想那么累,朕想多活几年,也想让你们陪着朕多活几年。”

他不想在四十几岁的时候走进凌烟阁,发现画像上面的人没有几个还活着。

一道惊雷劈下,杜如晦仿佛被雷劈开了天灵盖,顿时明白了陛下的苦心,泪流满面:“陛下圣明,臣懂了!”

恰在此时,王公公进来禀报:“陛下,大将军有事求见。”

杜如晦要回避,李世民没让,李靖走进来见杜如晦也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请求,行礼过后便道:“杜尚书也在这里啊,我听说吏部的人都在寻你呢。”

杜如晦一听急忙告辞,李世民:“……”懂了也没全懂。

罢了,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好改,得慢慢来,于是挥挥手放杜如晦离开。

等杜如晦走得没了踪影,李靖才委婉地说出来意,他听说堂下虎完全好了,心有不甘,想再去庆善宫碰碰运气,或者与那个小娘子做笔交易。

毕竟养了好几年的爱宠,心里始终放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吴珝:梦寐以求的大韭菜要来了,我镰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