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秀穿了鞋过去,拿起木疏给他束发。
梳妆台前有一个铜镜,他坐在椅子上,从铜镜可以看到,身后的女人正仔细给自己梳头。
那双纤瘦细白的手很是灵巧,他偷偷挑高眼皮看了好几眼手的主人,唇角忍不住勾起,又强行压下。
她也没束发,黑发垂到后腰,清秀的脸上没有胭脂水粉,垂着眼睫认真给他束发,显得很娴静。
铜镜模糊,他看久了点,恰巧她抬头,两人视线在铜镜相触又触电般快速别开。
从头发根部传来轻轻痒痒的感觉,随着她的动作袭遍全身,舒服得他又打了个哈欠。
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啊,很温柔。
他自己给自己梳头的时候都是用力扯的,一通下来,头上又酸又疼。
束好了发他站起来,大红的喜服穿在他身上服服帖帖的,衬得他格外挺拔,加上他本就白净,看着似个贵公子。
他的这套新郎服是张云秀赶了一个月的工赶出来的,跟她身上的妥妥是一套。
见他穿的这么合身,她觉得很开心。
张云秀想起那些小媳妇说的:“什么都不会没事,一定要先学会给男人束发,那些糙汉子才不会,他们只会随便拿绳扎了省事。”
他生的这么好,竟也是个糙汉子。
门外两个小孩还在拍着门:“二叔二婶,快点起床啦,阿娘叫你们穿另外一套新衣服,快点起来,该去水井挑水啦。”
“知道了。”温清哲从衣柜里翻出两套新衣服,他都忘了要先换衣服,再梳头。
他要解衣服的时候又显得有点窘迫,因为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人。
他迟疑了一会,总不能让她抱衣服到洗衣间去换吧?
“你等一下,我换完出去。”
“嗯。”她回应的功夫,他就已经手脚麻利地换衣了,她看到了他的肩膀,他的腰。
宽肩,窄腰,腿长。
她立即侧过脸,耳尖烫得粉红。
他换上另一套新服,衣服上缀着漂亮的刺绣,他摸了一会,嘀咕:“怎么也刺了绣?费事,大可不必。”
张云秀:“……”这一套也是她做的。
温清哲转头看到她呆呆的坐在那里,垂头看着新衣服的刺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解释道:“我是说……”
张云秀抬起头,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我还是先出去吧。”
张云秀换好衣服,看着架上摆放整齐的洗漱用品不知如此是好,一般来说乡下都是在天井洗漱,现在外面那么多人,她实在不好意思拿着洗漱之物出去。
就在她为难之际,房门敲响,她打开门,看到温清哲提了桶热水进来,他将木桶放在门口,道:“你要不要……”
他想说你要不要擦洗一下,他们这里除了冬天,几乎是天天洗澡,她昨晚没洗定会难受,他又不好说出口,若被误会他嫌弃她就有口难辩了。
张云秀看到及时雨那般欢喜,连连点头。
温清哲又给她提了个旧桶让她装换洗过的水,接着关了门出去。
靠天井的窗一直是关着的,她还放下了帘子,倒是不怕有人偷看。
吃过早饭温清哲又开始忙碌,被温清川推开:“你快别忙了,陪你媳妇去。”
温清川接过他手中的活计。
温清哲四周看了一下,看到张云秀坐在一群妇女老人中间,正襟危坐的,这才洗了手,走过去。
张云秀此时被一群妇女老人围着,刨家底般的问了她很多话,还热心地教她三从四德。
“刚嫁过来,要勤快点,听话。要做好饭菜,等二郎回来。”
“你会做饭吧?不会做饭啊?那可不行,得马上练!怎么可以连饭都不会做呢?将来还不得被婆家嫌弃死?”
张云秀只能点头,她本就不是话多的,虽然胆怯,表面上看着还是挺从容,端庄有序的应着,只是心里面紧张的不行,手悄悄的握紧了。她不太能应付这些老人,总不能反驳吧。
大半身子都要埋下土的人了,反驳也驳不出什么。
然后看到温清哲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她旁边,顺手拿了个柑桔剥皮吃。
张云秀看着他白哲的手,有一瞬出神。
面对那些老人的问话,温清哲本只是听着,将柑橘上的白丝一点点清理了,想给她递去也不好意思,旁边果盘上就有,她想吃自己能动手,他就自塞入嘴中慢慢吃了。
边吃边听她回复,然后等了半天没等到,抬头看了她,她也没看自己,只是客气地微笑着,估计是不打算回了,于是他时不时应两句,倒也免去了她许多难堪。
他不应还好,很快一众婆子将他淹没。
“二郎你在外这么久,都是做什么营生啊?”
“早点行房,早日生个胖娃娃。”
这些老人说话向来不怕臊的。
村里有新妇入门第二天到水井挑水的习俗,不过不是新娘挑,也不是新郎挑,是请人挑,要给人家封红包的,就这么来回三四担水,挑满一水缸,五十文。
那挑水的汉子在前面走,张云秀与温清哲在后面跟着。
他们穿着款式一样的新服,这是一套敬酒服,跟大红喜服的织绣繁复精美不一样,比较简约,相对乡下人平时穿的也很好看了。
他们呆在水井那边撒红包糖果,一直撒到水缸水挑满了,回去时,村里的小孩也跟了一路,家家户户都开门观望。
中午吃了一餐之后,嘉宾渐渐的散了,只剩下自家的人在收拾,温清哲换了套日常衣服,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好久才回来一趟,然后又匆匆的出去了。
这次看到他回来,张云秀隔着人群看向他,正好他的眼光也看过来。
四目只来得及在空中相触一瞬,又有人叫他将垃圾拉去倒。
温清洛就跟他一块儿去。
他倒了垃圾,回来看到张云秀撩起袖子洗碗,洗桌子,这些东西要擦洗干净还给人家。
乡里乡村的跟大户人家不一样,新婚后脱了喜服就干活。
张云秀洗得认真,一抬头就看到他凑到了跟前:“洗好了没?”
他已经换回了平常的服装,发簪已经放下,用绳子将头发高高束起来,看起来非常的矫健年轻。
底子好,这么简单的衣服也能穿的很好看。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就像一阵清风,怎么忽如其来也不会惊吓到人。
但她还是顿了一阵子,还没说话,陈红梅就喊开了:“那边的都还没洗好,你过去干什么?先把这些桌子运去还人家吧!”
他应了一声,还杵在原地,不愿意走,磨磨蹭蹭说:“你刚才有话要跟我说吗?”
张云秀扬头看着他:“???”
温清哲还没走,他一字一顿还带着点期待道:“你刚才看我是要跟我说什么吗?”
张云秀想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看他了?
她道:“没有啊。”
她眼睛微微瞪大:“怎么啦?”
他脸上有一刻的尴尬:“哦,没事。”
温清洛正往板车上搬桌子:“二嫂你就跟他说点什么吧,二哥都念一路了!”
温清哲:“……”
他的脸一片青,沉了半晌才从牙缝挤出:“别、胡、说!”
他还要说甚,耳边听到一声轻笑,还有一声:“一路顺风,”转头见张云秀抹了抹水站起来,她还说:“早去早回。”
温清哲走后,她噗嗤一下笑了,莫名有点可爱。
做喜宴用的盘碗锅,桌子,椅子等,都是租借人家的,离温家还有点远,一趟趟的搬运还是挺费时费力。
清洗好了这些他们又将地面厨房擦洗了几遍,这才将油污给洗去。
眨眼就做到了晚上,热了些没吃过的剩菜将就着吃了。
那些吃过的早就被吃酒席的打包走了。
天都黑下来了,还有最后一趟没搬完,温清哲说:“我去吧,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就这样张云秀吃完晚饭,洗个澡,就无所事事的坐在房间里,时不时的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她第一天来,不好意思在外面呆许久。
房门忽然被敲响,她拘谨的站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带着隐隐的期待:“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