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乌云伴随着夜风黑漆漆地压过来,吹散了一夏的暑气。
不过多时,雨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沈南嘉关上车门,撑开伞,在侍者的带引下抬腿往一家名为天上仙的会馆走去。
这会馆装修得古香古色,廊亭水榭,盘根错落,雅致得很,只可惜是个声色犬马的场所。
侍者停下,沈南嘉往雕花木门上瞥了一眼,长方形的木牌上刻着三个字。
未名居。
若是单凭着这古朴典雅的设计和门牌上的簪花小楷来判断,喜欢来这儿的人应当是翩翩公子或是敬慎君子。
只是这雅间似是隔音不好,时不时地传来几道阿谀奉承的虚伪声调,把这份雅致弄得荡然无存。
侍者敲了下门,恭声道:“沈小姐到了。”
沈南嘉敛去眼底那份嫌恶,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标准微笑。
她推开门,神态自若地走到正对着门的那处空位,歉声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来晚了。”
沈南嘉不笑时,是娱乐圈数得上名号的冰山美人,一颦一动都透露着淡漠疏离。
而沈南嘉笑时,便是另一个极端,热情似火,如绽放的玫瑰,勾人得很。
所以,雅间内的视线一时间全朝她投了过来。
有看戏的,有玩味的,也有贪婪的……各种目光交织成网,压得她想要干呕。
离她最近的那位中年男人,是她公司的高层,也是这场局的组织者,叫孙宏。
男人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小沈呐,道歉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得有诚意。”
沈南嘉闻言偏头看向他手中的那瓶白酒,眸光暗了暗,从一旁拿了只干净的酒杯,用开水烫了一遍才递过去,淡笑道:“洁癖这东西,烦人得很,您别介意。”
孙宏了解沈南嘉,毕竟这女人他威逼利诱三年也没能弄到手,不甚在意地偏头盯着她看。
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兴味。
旁的几人也都是这个圈子里的老总、投资人以及导演,平日里被人逢迎惯了,说话什么的都很露骨。
“沈小姐长得这么漂亮,肯定一大帮人追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啊?”
这么个问题,在这么个场合,说没有别的意思恐怕都没人会信。
而对面男人身边那个穿着暴露,从进雅间开始就一直缠着他胳膊的女子闻言则直接瞪了沈南嘉一眼,眼神也从刚开始的惊艳与看戏变成了怨怼和警惕。
沈南嘉见状只觉得好笑,桃花眼微微潋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后才不着边际地与他周旋,“若不是张总这么一问,我还以为沈南嘉找男朋友的那点破事儿在圈内人尽皆知呢。”
沈南嘉出道六年,前三年大火,后三年更火,不过前者因为作品,后者是因为常换常新的男朋友。
她找男朋友也只有两点要求,长得帅和20岁。
而面前的人,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脸上疲态尽显,显然不符合她任一标准。
张总被下了面子,席上人多,也不好发火,冷哼一声,落下句“不识抬举”便与身边的那名女子亲热去了。
其余的人也不想自讨没趣,该喝酒喝酒,只不过有几个不老实的,视线时不时地在沈南嘉身上流转。
三杯白酒空腹下肚,沈南嘉只觉得胃里腾起一股灼烧感,疼得她忍不住蹙眉。
一旁的孙宏将她这一反应尽收眼底,扯了一抹讥笑,“假清高。”
他不止一次如是评价沈南嘉。
沈南嘉微顿,等缓过那阵劲儿后才看向他,也不反驳,只是极为平静地问他:“孙总说的,我过来,您给我《沉沦》的资源,还作数吗?”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暧昧地用视线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一张烫金设计的房卡,似笑非笑,“接了,《沉沦》就是你的。”
孙宏的声音不小,惹得本来已经收回了的目光又重新探了过来,雅间内的空气也跟着凝滞起来。
有人唏嘘:“看来沈小姐不是有男朋友,是眼里只能入得了孙总这样的人啊。”
一句话,既奉承了孙宏,又讽刺了沈南嘉,张总的不满这才削减了一些。
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沈南嘉抬了下手,接过那张房卡。
“这才对嘛,死要面子活……”
一句调侃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南嘉将那张房卡扔进了面前的红酒杯里,骨节匀称的手指拖住杯脚晃了几下,而后手指一松,啪嗒一声,玻璃带着红酒碎落一地。
始作俑者却故作惊讶道:“啧,碎了。”
很卑劣的演技,或者说她压根儿就没想演。
孙宏的笑僵在脸上,面色阴沉得骇人。
正在众人期待孙宏下一步动作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了,迎面走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不好意思,来晚了。”
男人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就在所有人都起身迎接来人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摆着笑脸的女人面色沉了下去,脊背挺得僵直。
男人在孙宏的右手边坐下,瞥到地上的酒渍和玻璃碎片时,明显顿了一下。
原本还面色阴翳的孙宏立即给旁边的侍应生使了个眼色,赔笑道:“让您见笑了,宴总。”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反而是一向把姿态放的很高的孙宏一直在敬酒、找话题。
男人表面温和有礼,却一直回避孙宏提出合作的提议,只不过后者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更不论雅间内的其他人了,哪一个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宴氏掌权人攀上关系。
或许是酒意上头,沈南嘉觉得自己醉了,不然怎么会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她就那么坐着,坐到了散场,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沈南嘉拿起手包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冷水扑面时,沈南嘉才觉得清醒了一些,只是这一清醒,胃隐隐又开始疼了起来。
沈南嘉往楼道外走,靠在墙边点了根烟。
女士香烟不烈,却呛得她咳嗽不止,眼角也洇湿一片。
大概过了一分钟,烟燃了一半的时候,沈南嘉感觉到自己跟前站了个人。
她低着头,最先入目的是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剪裁有致的西装裤,再往上,沈南嘉没看。
那股凛冽的气息沈南嘉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后来寻了很久,再也没有找到过第二个。
“回来了?”她问。
男人嗯了一声,楼道又恢复了寂静。
沈南嘉将烟掐灭,扔进角落里的垃圾桶,从包里抽了张湿巾才抬头看向他,神色早已不复刚才在雅间里的局促和慌张。
她很平静,甚至带着笑,“欢迎回到南城。”
但也仅此而已。
听孙宏说,他已经回来两个月了,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今天见到,晏淮序是不会来找她的。
想到这里,沈南嘉笑了一下,这种笑不夹杂着任何情绪。
那一刻,她只是在想,这次是真没理由放不下了。
回到公寓时,沈南嘉只觉得头昏脑胀,大概是酒喝多了再加上淋了雨的缘故,她有些发烧。
浑浑噩噩睡了一觉,沈南嘉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
张姐见她醒来,给她倒了杯水,“要不是我去给你送东西,你烧死在家里都没人发现。”
话糙理不糙,沈南嘉家里的密码除了本人就只有张姐知道。
她刚想张口道谢,却发现嗓子哑得说不出一句话。
“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以后少给我惹麻烦就行。”
张芸在星河影视待了十多年,沈南嘉可以说是她带过的最糟心的一位艺人。
亏她刚带她的时候还逢人就夸好苗子呢,自从三年前,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沈南嘉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凌乱,完全不像一个靠脸吃饭的女明星,更不像是能把众多小鲜肉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沈南嘉,你可真会糟蹋自己。”张芸忽然不着边际地吐槽了一句。
沈南嘉没接话,转头看向窗外。一阵秋风乍起,树叶飘落到地上,又被另一阵风带向更远的地方,周而复始,好像永远也没有着落。
慢慢地,她再次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张芸见她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抹满足的笑。
这几年,沈南嘉也会笑,可张芸总觉得她的笑太过空洞,就好像只是为了应付正常社交而形成的一种保护机制。
张芸帮她掖了下被子,又将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一些才离开了病房。
*
就像张芸说得那样,沈南嘉最会糟蹋自己,所以一出院,她就往夜店里钻。
不仅如此,还被狗仔拍到和一男子行为亲密,上一个分手不到两周,就火速交了新的男友。
毫无悬念,新男友又是20岁。
张芸看着热搜,气得眼前发懵,她叉着腰指着沙发上的女子,咬牙切齿道:“真不如让你死在家里。”
“那确实。”
张芸:“……”
这种人,根本谈不下去,多说一句都算工伤。
沈南嘉看她实在是气得不行了,这才站起身,将手中的平板递给她。
“《沉沦》的剧本?!”
沈南嘉点头,“不过只是试镜机会,没有敲定,别高兴太早。”
张芸:“……”
不是,这不应该是她的工作内容吗?
还有,沈南嘉是怎么拿到剧本的?
想到这里,张芸忽然张大嘴巴,“你该不会被孙总潜规则了吧?”
沈南嘉呵呵一声,“……收回你那些肮脏的想法。”
见她否定,张芸才敢把心放回肚子里。
沈南嘉可以爱玩,但绝对不能陷入潜规则风波。
一个是绯闻,一个是丑闻,性质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