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萧鸿渊整个人怔在那儿。
连四长老都有些微微诧异,看向这边:“他方才说的那个小师妹,就是你年前带回来的那个女娃吧?”四长老前几日刚出关,对于萧鸿渊收徒弟的事儿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还并未见过真人的面儿。
萧宗主愣愣开口:“是,是她,只是……”
怎么会是她把惑儿给救了呢?
不是自己那聪明出尘的大徒弟,也不是自己那勤奋懂事的二徒弟,偏偏是那个性格孤僻不爱与人说话的小徒弟。
萧宗主目光震惊,俨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他今年四十又三,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三个徒弟。
大徒弟名叫孟竹秋,是二长老所生之女。
二徒弟名叫云增,是妻妹家的小侄儿,自小便来投奔。
俩孩子打小在他跟前长大,感情自然深厚,唯有那个小徒弟是他年前下山除妖的时候带上山来的。
小徒弟名叫温落,是个安静清秀的女娃儿,当时侵扰镇子的山妖急于逃命,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熊熊大火燃烧,村子里其他人都在逃,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儿,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安静得可怜。
他一时不忍,上前轻声问道:“你父母在何处?”
女孩儿默然,指了指身后的大火。
萧宗主眼神便流露出一丝痛色:“你家里的其他人呢,兄弟姐妹可有逃出来?”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无声的摇头。
萧宗主于心不忍,又看出她是有根骨的,便把人收做徒弟带回了山上。
令人意外的是,这孩子的天分实在令人惊叹,才不过一个月,便已经把御风宗的秘术学了个九成,一点就通,完全用不着旁人来教!
只是他一面惊叹,一面又发现这孩子并不怎么爱说话,一开始怕她不适应,还特地让萧惑竹秋他们几个陪着她,可谁知道没过几天那小兔崽子就撂了挑子,说什么:“这从哪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连句师兄都不会叫!赶紧让她打哪来回哪去!”
“你个臭小子,胡说什么呢!”萧宗主气得把人撵走,他一开始也没指望这小子派上点用场,纯粹把这孽障的话当成了发牢骚。
只是没想到没过几天另外两人也同样无功而返。
云增略微惭愧道:“师尊,小师妹她好像不乐意跟我们说话。”
孟竹秋也有些为难:“小师妹的性子,确实是不大好接近。”
不同于萧惑的乖张,竹秋跟云增都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他们这么说,绝不是故意推脱撒谎,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同龄的孩子都没办法玩到一块去,这下萧宗主郁闷了。
一晚上过去,第二日还装模作样地走到人跟前,趁着教人练剑的时候假装无意问起,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那位清清冷冷的小徒弟一听,接着抬头望过来,单薄的眼皮缓缓掀开,说:“并非如此师尊,是我天生喜欢清静。”
天生喜欢清静啊,这天底下还有天生喜欢清静的孩子吗?
萧宗主怎么都觉得不太可能,怕她是因着山下的遭遇,闷出了心病,所以才不肯与人交谈。
为此还煞费苦心地,特地每日抽空来陪她,问她修为长进,三餐饱暖,想让她尽快适应,可谁知道这孩子非但没有敞开心门,反而十分认真地对他说:“师尊,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每日都来看我。”
说这话的时候,温落脸上一点掺假的神情都没有,无悲无喜的样子,一如之前在山下看见她的时候那般冷淡。
看到那张脸,萧宗主心里只想到“天性凉薄”四个字。
瞬间心中一抖,怕她心性有损,将来不受约束,踏入邪途。
因此这半年来一直小心留意,可谁知道她居然救了惑儿!还甘愿涉险!
想起那个不怎么跟人亲近的小徒弟,萧鸿渊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忧,忽然紧张问道:“四哥,刚刚他们说是阿落帮惑儿逼了毒,那她自己会不会……”
“兴许,我现在得过去看看,找个人给我带路吧。”
“不用找人,我同你一道儿。”
爱徒心切的萧宗主当即把自己卧榻昏迷的亲儿子抛在了脑后,急急忙忙踏出门槛时还差点将老腿儿绊了一跤。
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催促:“快点儿四哥,阿落的伤还不知道怎样了。”
四长老安抚:“她既然能把人从冥妖手里救出来,想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你急什么?”
萧宗主气哼哼:“能不急吗?那可是我徒弟!”
护短的模样叫人看了牙酸,四长老不与他争辩,却对这新来的小师侄起了一丝兴趣。
此时,映月湖畔,喜鹊桥边,阳光穿过窗棱洒下一地碎金,落在屋内端坐在草垫儿上的那尊人影儿上。
被萧宗主心心念念的小徒弟此时正盘腿坐在那儿,她整个人沐在暖融的浮光下,一张脸却清透苍白,仿佛落了层化不开的寒霜,没有一丝人气儿,唯有两道细气的眉头攒着。
冥妖性劣,毒气更是催人命,她一路耽搁了不少时间,要完全逼出来并不容易。
而她肩头的伤口在路上又洇出了不少血,此时半边肩膀都被染红,血腥味漫出来,原本躺在花苞上呼呼大睡的小梦妖顿时睁开了眼睛,一看到她立马扇动着小翅膀下来:“哎呀呀,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这么多的血呀,你干什么去了?!”
它挺着圆滚滚的小身体扇到女人跟前,淡金色的翅膀拂过她的脸畔,温落眼睛始终闭着,只有唇角动了动,干结嘶哑道:“我杀了冥妖。”
“冥妖?那头大蠢蛇?你杀它做什么?你不知道你之前的伤还没好吗?”忽然,它想到什么,小脸都皱了起来,“等等,你该不会又是为了那个笨男人吧?”
温落没说话,睫毛却颤了一下,小梦妖立马就猜到,气哼哼说:“果然是他!你啊,就是太死脑筋了,反正他又不会死在那儿,你干嘛要救他嘛!”
说着翅膀扇得更快了:“不行,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喊人过来……”
话没说完,便觉一道气息猛地逼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那对脆弱的小翅膀儿便落进一只冰凉的手里。
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睛时,小梦妖头顶的叶子都要炸了:“你放开我!”正扭着身体挣扎,接着温落指尖金光一闪,原本吵吵闹闹的小家伙拍进了脚边的木剑里。
“你太吵了。”
温落说完,轻轻拍了拍剑身作为安抚。
小梦妖不高兴了,正要发牢骚,张口的时候却又忽然止了声。
有人来了!
“丫头,你可在里头,为师来看看你的伤势。”
门外响起说话的声音,正是赶来探望的萧宗主。
此时他贴在门缝上,面上露出几分紧张和忐忑。
四长老奇怪觑了他一眼,心道来自己徒弟门口探望,用得着拘谨成这样?
下一刻却听里头人回了句:“师尊,我无碍,你们请回吧。”
这话说完,四长老率先皱起眉头,敢把自己师尊拒之门外,这女娃未免也太不尊师重道了。
换了别的弟子,恩师登门,怕是早就扫榻相迎了。
只是徒弟没有礼数,当师尊的非但没生气,反倒更加担忧,手伸在门上,要敲不敲的,犹豫嗫喏的模样直叫人看不下去。
四长老直接抬脚上前:“温小师侄,冥妖毒性太烈,非一般之毒可比,你虽有些修为,但未免损耗根基,不妨让老夫看上一看,也免得你师尊替你忧心。”
这话说的客气,也没有硬逼的意思。
算是给足她余地了。
要是她再拒绝,那就是真不知好歹了。
里头温落果真犹豫了一下,搭在膝盖上的几根手指头蜷了蜷,接着吐出一口气:“那便劳烦长老。”
说完便要起身,谁料小腿那处突然一麻,还没站稳的人又这么直直栽了下去。
门口,正好进来的俩人:“……”
温落气息薄弱:“……无事,摔了一下。”
她笨拙爬起来,想要装得若无其事,可起身的时候肩上的那处猩红便映入眼帘。
顿时,萧宗主几乎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丫头!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四长老也诧异:“你这……”
温落面无表情解释说:“我没事……”
她是实话实话,并没有觉得这点伤算什么,可对面的人好像并不这么觉得。
“怎么会没事?你都这样了!”
萧宗主憋不住了,那伤落在男子身上都是骇人的,更何况是她一个女娃儿,而她这一路居然一声未吭。
眼见当师父的心疼,四长老直接越过他,走到跟前说:“我先给你逼毒。”
说罢,手直接按着肩膀把人摁了回去。
温落有些蒙,大概是中了毒反应也有些慢,没回过神的就感觉身体内被打入一团灵力,顺着经脉游走,脑子也变得有些昏沉。
到了这一步,温落也没再挣扎,闭着眼睛呼吸吐纳,体内毒性被逼得四处奔逃,随后撕咬,吞噬,没多久就感到胸口一滞,呜地一声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耳边又是吸气声,萧宗主表情不忍,原本就苍白的人,这会儿的脸色比那纸还薄了。
想到她是为了救自己那混账儿子才受的伤,心里就更难受了。
他转头问:“四哥,她的伤势怎么样了?”
四长老沉吟一声:“毒已经逼出来了,剩下的余毒还要三五天才能清,你先吃这个。”边说边拿出了两瓶丹药,摆到她面前,“这是解毒丹,这是固元丹,一日一颗,十天左右差不多就痊愈了,这之前可能会行动不便,你就尽量卧榻休息,有事就叫你的师兄弟们代劳。”
温落动了动嘴巴,还没说话,萧宗主就赶紧接话:“是啊丫头,你有什么事就尽管使唤他们几个,你是小师妹,小师妹就是被用来照顾的,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可不能傻傻往前冲了!”
萧宗主一副急慌慌的模样,怕是忘了被救的那个是他亲儿子了。
看着这师徒情深的样子,四长老撇了撇胡子,咳了声:“她现在需要静养,无事的话便明日再来,先不要打扰她。”
萧宗主听罢便赶紧从榻边站了起来,万分关切说:“好好好,你先休息,为师明日再来看你,若哪不舒服,便传音过来,切记切记!”
被人当成小孩儿一样嘱咐,温落有些窘迫地“嗯”了一声,等人离开之后,眼睛却望向窗外的某处,眼神发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