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九月的夜还算透亮。
附中的住校生很少。即使家离得不近,更多同学也是选择在校门口的小区租好房子,家长陪读。
这间宿舍,本来只有何徐行一个人住。
十点半,寝室熄了灯后,何徐行看着对面床上在夜色中显出的模糊轮廓,小声感叹了句:
“哥,我知道你为什么只是歌手,而不是那种唱跳型爱豆了。”
半空传来简短而低沉的回复:“你说说。”
何徐行:“吴媛媛看到你跳舞,估计都是会直接脱粉的程度。”
贺迟晏:“……”
何徐行赶紧找补道:“但是当纯歌手也很好啊。爱豆不能谈恋爱的,歌手可以。”
贺迟晏:“你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道理?”
“吴媛媛是我后桌啊,平常会听她提,”何徐行顿了顿,一言难尽地说:“其实吧,吴媛媛是你的……妈粉,她还挺希望你获得幸福的。”
“?”
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
妈粉。
贺迟晏回忆了下他的同桌,文文静静的姑娘,坐他旁边动都不敢多动。
“哥,你不要有太大负担,我刚才说脱粉是随便说说,她才不会呢。”何徐行碎碎念。
“而且我觉得啊,经过一个晚上的刻苦练习,明天领□□一定可以的!”
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贺迟晏缓缓坐起,月色中依稀可见他宽薄挺拔的身影。
他点开消息通知,少顷后轻微喘息问:“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你们江老师会来看吗?”
“当然会了,”何徐行笑了一声,“仙女很负责任的,有时候还陪我们跑跑步。”
“嗯。”
对面传来的声音大了些,何徐行探头一看,人已经不在床上了,“哥,你下床干什么?”
宿舍门被打开,走廊的灯沿着缝隙透了进来。
贺迟晏的声音低低传过来:“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再努力一下,争取尽量不被脱粉。”
“啊?”
“我去外面吹吹风,顺便再练一练,你先睡吧。”
何徐行:?
你好卷。
偶像包袱好重。
江岁宜到家时,父母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剧正片结束,片尾曲响起,江岁宜一边换鞋一边听,好像是宋敏英的歌。
老江头也没转,调侃:“呦,今天又被哪个家长找了?劫历得怎么样?”
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幼稚的老男孩。
江岁宜突然就不想告诉他,他喜欢的宋敏英现在就在附中录节目。
她进门,说:“被雷劫劈得外焦里嫩,现在急需好好洗个澡。”
老江笑:“年轻人 ,你还得再修炼修炼。”
江岁宜洗完澡出来,逃过父母盘问细节,却没逃过5G冲浪朋友的消息轰炸。
综艺直播里她和贺迟晏同框的画面被截出来,一堆人发来问号。
江岁宜改完教案,做完PPT,抽空回复了几个关系熟悉的。
回老家当老师的大学室友:“我靠我靠,贺迟晏为什么不来我们学校录节目?!”
江岁宜:“可能因为,我们学校是他母校。”
她:“我看直播里说你俩同级,既然是同级校友,你们应该认识吧?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呀!!!我抢他演唱会门票秒没,我都伤心死了。”
江岁宜:“……说来让人不信,但我高中确实没听说过他这号人。”
她:“?怎么可能!”
“你们高中的人都双目失明了吗???”
“他居然不配留有姓名!”
是啊,怎么可能。但这就是事实。
坦白讲,江岁宜觉得贺迟晏这个人不太上镜。至少,她觉得他现实里比在大屏幕上的代言公式照好看。
江岁宜想了想,在回复完高中同班好友的消息以后,又多问了句:“高中时,你听说过贺迟晏吗?他很有名吗?”
【李梦言】:没有啊,他学理科吧,和我们班隔那么远,没什么交集。
【李梦言】: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高三时,你每天看的报纸不就是他发的吗?但是高一高二完全没听说过他。
【李梦言】:他变化挺大的哈哈哈哈,高中时候都没看出来他这么帅。
发……报纸?
江岁宜想起来了。
电子化时代到来,更多人选择通过网络获取信息,但附中仍鼓励学生进行纸质阅读。
宁宜附中订阅了所有市面上能买到的报纸,早晨会送到保安室,每个年级由专门的同学负责领取,然后随意分发一份到各班以供学生查看。
因为是趁着早操这个时间发,所以这名同学不用做广播体操。
高三时,江岁宜有段时间左腿骨折,早操只能待在班上,看报纸是她唯一的乐趣。
可是。
那个发报纸的同学,次次都把她们班放在最后一个,攥着仅剩的最后一份报纸。
终于有次。
在男生放下报纸于讲台,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去时,江岁宜叫住他:“哎,同学你等等!”
男生的脚步几乎在她出声的片刻就停顿了下来,好像就等着这一刻一样,毫不犹豫地转身。
江岁宜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温和地说:“同学,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儿?”
男生特别瘦,头发很长,但又没超过附中规定的限度,再加上一副极为普通的黑框眼镜遮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轻轻嗯了一声。
江岁宜说:“你能不能,以后第一个来我们班发呀。我想把这些报纸都浏览一下,我保证看得很快,不会耽误你发下面的班级。”
报纸的种类很多。《新华日报》《宁宜晨报》《现代快报》……质量参差不齐。每次她们班都拿到最后一份,没有选择的余地。
男生静静瞧了她半晌,大概出于对她半残状态的同情,最终点头应了一声。
江岁宜弯眸,“谢谢你啊同学。”
他顿了两秒,摇摇头没说话。
江岁宜心想这人也太内敛了,像棵被圈地保护的百年老树,旁人都走不进他的世界。
在无言沉默的几秒内,他又准备转身离开。
大概是从小受当老师的父母的影响,江岁宜偏偏就爱管得宽,她拉住男生袖口,“你等等!”
视角盲区,贺迟晏搭在校服裤子边的手蜷缩了两下,他偏了半个头,江岁宜看不清表情,但是想来是在问还有什么事。
江岁宜将拐杖搭在墙上,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颗软糖,递过:“算是贿赂,你以后可以跟我多说点话呀。”
男生一怔。
在她强烈的动作暗示下,他慢慢摊开手掌,于是几颗糖簌簌落下。
像是通往神秘世界的一列火车,满载着心照不宣的少年心事。
后来他真的每次都第一个来她们班,捧着一大摞新鲜出炉的报纸。
来了以后,径直走向她的位置,将不同类型的各挑一份出来,摊开在她面前。
在她认真浏览的时候,他就一动不动站在旁边,颇有种督促的意味,她怕他等得急,只能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有时看到有趣的,江岁宜还会故意念给他听,希望他能笑一笑。
但他笑点真的很高,最多扯一扯嘴角,再想要多一点就没有了。
不久后,她已经能正常下楼活动了,于是最后一次,江岁宜对他说:“麻烦你这么久,辛苦你了,以后就不用先送到我们班啦,我可以下楼做操了。”
他愣了片刻,说:“知道了。”
江岁宜还特地去小卖部买了一整袋糖,塞到他手上,眼神清澈明亮:“但是同学,我有句话送给你。”
“内向而不呆滞,寂静而有力量。平波水面,狂澜暗藏。”她笑了下说:“你是有力量的人,希望你有一天也能自在独行,做别人的一束光,加油呀。”
原来贺迟晏是他呀。
当时都没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江岁宜盯着李梦言最后那句“变化挺大”,心说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都天差地别了。
她完全无法想象,当时那样沉默的人,会变成熠熠发光的大明星。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做了很多很多人的一束光。
他能成为现在这样,也很好。
江岁宜还有点欣慰的感觉。
从理发店带回来的那张写了字的A4纸落在手边,江岁宜拾起,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来熟悉在哪儿。
“良心不安”这四个字特地被放大,怕她看不见似的。
江岁宜很轻地叹了口气,妥协地点击微信的添加好友,照着他的指示输入。
不想,好友申请秒通过。
江岁宜:“?”
这个点,附中宿舍应该熄灯了吧,还搁这玩手机呢。
他发:江老师。
江岁宜:还不睡?
贺迟晏:还完钱才能睡,否则良心不安,睡不着。
行吧。
江岁宜在聊天框输入了一个数字,想了想,又给他抹了个零。
对方发来一个转账。
江岁宜接收以后突觉不对:你好像手滑多打了一个零。
她把钱转回去,贺迟晏又发:没有。
贺迟晏:算是贿赂,江老师以后多照顾我点。
……?
江岁宜:不行,这是违规的。
贺迟晏:不照顾也行,就当我……
请江老师吃糖吧。
作者有话要说:从小贺视角看,远远不止这么多。
内向而不呆滞,寂静而有力量。平波水面,狂澜暗藏。——贾平凹《自在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