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来的急,半晚上河水就涨了起来,宫中御河途经明渠流入城外的玉泉河,玉泉河河面宽广,一面接着西北一面流入东南,所经湖泊不下百座。
恰巧这京城之外就有一座面积不小的湖泊,名曰镜湖。
深夜一艘点着微弱烛光的渔船在大雨中上下颠簸,逆流从镜湖向玉泉河缓慢驶去,船上只有两人,划船的渔夫和一个身穿短打但面相儒雅书卷气十足的中年男子。
这两个人以烛光为界,一明一暗。
中年男人不会划船,只一遍遍焦急催促道:“船家,快些,再快些。”
“大爷啊,雨天本就很难行船,况且逆流而上,老朽已经尽力了。”
中年男人愁眉长叹,他望着黑漆漆的雨幕竟生出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
雨还在继续,细密的雨丝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船行至玉泉河,两岸灯火骤然通明起来,仔细竖耳细听,隐约还能听到些纸醉金迷的笑闹声,再大的雨也挡不住权贵们寻欢作乐的心。
也不知这样大的雨下过今夜还会再连绵几日?中年男人又是一声长叹。
“大爷前面就是御河的交汇处。”渔夫一撑长杆将船打横停在芦苇荡的缝隙中。
中年男人匆匆下船,数也没数就给了渔家一袋铜钱。
“大爷使不得,老朽船资只要半吊钱!”渔夫推脱。
中年男人微不可查地叹气道:“老人家收下吧,我今夜可能要夤夜折返,如不介意可以在此处等我。”
听闻此话,渔夫这才收了钱袋子,并招手示意:“大爷路上慢些走,雨天路滑,小心些。”
中年男人点头致谢,他撑着一把看不出材质雨伞缓缓隐入雨幕。
玉泉河两岸夏季滋生芦苇,成片的芦苇荡连结成一片又一片的宁静水域,大风大雨将这些初生的芦苇任意吹拂□□,雪白的芦花打成细穗,好似淋了雨的白鸟,耷拉着翅膀。
越往芦苇荡里走路越泥泞,稍有不慎就会踩落滩涂的淤泥里,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跑着,他连摔了五六次才摸到一块浮板。
“李瑜!”原本空无一人的芦苇荡里传来女人的惊呼。
中年男人抬头去看,就见一艘蚱蜢小舟从芦苇中钻出,撑船的女人穿着火红的衫裙,腰间系了一条鹅黄色形状怪异的汗巾。
“李瑜?”撑船的女人见他没有出声又继续喊道:“你是李瑜吗?”
中年男人缓缓从淤泥里爬起,他跌跌撞撞地摸出腰间荷包里的眼镜戴上,原本略微模糊的视线瞬间清晰了,但是他的表情更绝望了。
他张了张嘴,喉头微滚,哑着嗓子道:“我是。”
撑船的女人高兴地从划着蚱蜢小舟靠近,她说:“有人托我给你带信。”
边说她边解开腰间系着的奇怪汗巾,打开后李响才发现那并不是奇怪的汗巾,而是一款户外用的腰包,腰包内层防水,女人掏出的信件依旧是干爽的。
“这包...?”李瑜问。
撑船的女人笑盈盈道:“是托我给你送信的妹子送的。”
李瑜沉默,他飞快地打开信件,巴掌大的纸上用拼音和英文交错书写。
李瑜同志: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京城了,或许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京城绝非安全之地,如果尚有希望,请保留火种,等待回家的那一天。
沈薇书。
李瑜绝望,他想哭却无法哭出声。
“你们最后一次碰头是在什么时候?”李瑜抓住船女的胳膊使劲摇晃:“告诉我!告诉我!”
撑船的女人被吓到了,她结巴道:“也就是前天,那妹子和我说你今夜一定会在这条河边等人,我当时不晓得你要等什么人,妹子告诉我你要等的是河上面飘来的死人。”
“她...她说如果你没有等到就叫我将这封信交给你,你等到了就无需出现。”
李瑜听后陷入了呆滞,大约半个月前他和沈薇隐姓埋名混入京城,企图寻找其他人的消息,奈何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当时他焦灼万分,使了下策,在赌坊和一身手极佳,人称偷天神手的刘双汉打赌,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借偷天神手进宫偷东西获取一些细枝末节线索。
在这件事情上,他和沈薇起了冲突,他们从早到晚吵的不可开交,沈薇笃定刘双汉有去无回,她没必要留在京城送死,于是毅然决然的和他分道扬镳。
那日之后,事情如他预想的一样顺利,可就在前日出了纰漏,刘双汉入宫有去无回,他便守在御河交汇处等一个结果。
李瑜盯着汹涌的河面苦笑,沈薇给的答案很明显了,等到了,证明那人是决心要赶尽杀绝,没有等到,也会有她的信告诫他保存一切实力。
“哎呀,雨好大的,你要是还在这里等人,小心明天伤寒感冒。”撑船的女人一挥撑杆,蚱蜢舟在芦苇荡里转了个弯,她道:
“虽然不晓得你和那妹子是什么关系,但是那天她出城的时候坐的是我的小舟,去往的地方听说是在最南的海边,你去追兴许还能追上。”
李瑜微微拱手:“多谢姑娘。”
“不要谢来谢去,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边说她边撑着撑杆将小船赶进汹涌的主河道中,小舟轻便,但在这样大的雨中竟像蜉蝣一样渺小,一个大浪打来就能将它淹死。
李瑜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对方消失在浓雾大雨之中。
......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谷雨终于送完了所有的信件,她躺在广明殿的大梁上开始打盹,当暗卫比高三狗还累,高三的时候最起码还可以睡上个三四个小时,哪里像她现在一整晚都在干活。
这不还没睡多久,大老板起床了!
谷雨神情哀怨,她忙了一晚上,人家大老板睡了一晚上,人比人能让人直接闭气。
不过好在老大是有良心的,今天居然早早的来换班了!
可谷雨的表情还是哀怨的,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的立春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老大,我今天终于开始理解大公鸡了。”谷雨幽怨传音。
像大猫猫一样蹲在梁上的立春微微歪头,没有感情的眼神里写满了疑惑。
“知道为什么吗?”谷雨小脸一垮,沉声道:“因为早早醒来,然后尖叫。”
啊啊啊啊,她也想尖叫,早起要命,要了她的老命!
立春:......
保持沉默是暗卫优秀的品质,但自从老六谷雨重伤后就变得聒噪叽喳,无时无刻都在讲无头的话,让立春很是头疼,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
元嘉帝的生活十分规律,早起洗漱,吃早膳,上朝,每月逢十五给朝中大臣放休沐假,他则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今天早上御膳房专门熬了香甜可口百合粥,配的有大肉包子和七八叠小咸菜。
谷雨继续滴口水,她絮絮叨叨传音道:“老大,下雨天吃甜的会幸福一整天。”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还有逐渐散发出冷气的某人。
谷雨已经习惯每天冒能冻死人冷气的老大,反正老大的忍耐力极其高,她叽叽喳喳了两个月都没事。
“哇,百合粥看上去太香了,闻这味道就知道很甜。”
谷雨咽了口吐沫,每天看人吃饭真的是一种如酷刑般的折磨,幸好她心志坚定没有将口水随意洒下。
熬完元嘉帝吃早膳,她和老大在上早朝前交接了班,谷雨脚步轻盈地在宫殿群中飞跃,她的目的地是芳兰殿,那日掉进贵妃娘娘的浴池后就忙的脚不沾地。
也不知肖曼珠有没有想她?
谷雨还未靠近就听到芳兰殿内传来宫人的尖叫:“娘娘不可!”
芳兰殿外值守的太监宫女们纷纷探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十足的八卦。
“贵妃娘娘的疯症又厉害了,前几日说自己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姐妹?”
“吓人。”有一消息灵通的小宫女小声道,“贵妃娘娘入宫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位相熟的小姐妹,不过那位娘娘命薄,刚入宫没两个月就掉进...掉进冷宫的井里淹死了!”
听门缝的宫人们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将肖贵妃的疯症按上了厉鬼索命,要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疯了呢?
谷雨听后直摇头,她发现宫里的人传奇怪的八卦传的特别离谱,比如御膳房每天晚上不熄火,宫里就传御膳房晚上点鬼火,有前朝的厨师因为做饭不好吃被砍头做成肉包子。
这不就是人\肉包子店之宫廷御膳房版。
再比如皇后娘娘每天都要喝一碗香喷喷的白萝卜汤,宫人们私底下就传,皇后娘娘熬汤用的白萝卜是天山上雪莲花旁成了精的人参,喝一口能白发变黑,喝两口返老还童,喝三口起死回生!
谷雨想吐槽,虽然白萝卜和胡萝卜合称大小人参,但也不至于成精吧?这叫什么?这叫古穿小说雪莲花人参起死回生版。
所以综上所述,宫闱传闻大部分需要认真分辨,摘取有用信息,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谷雨翻身,以完美横穿姿势挂于房梁之上,她还没挂稳,一个拳头大小的瓷瓶迎面飞驰而来。
好猛!谷雨翻身,堪堪和瓶子错过,就听芳兰殿内的宫人们崩溃大喊:“娘娘小心!瓶子里是绿矾。”
作者有话要说:绿矾:绿矾一般指七水硫酸亚铁,和硫酸差不多,能灼伤人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