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昨天和爷爷不欢而散以后,程月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直到窗帘再也遮不住阳光时,她才悠悠转醒。期间时不时有人来敲办公室门,程月一概都没理,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一晚上醒醒睡睡,即便闭着眼整个人精神还是一直紧绷着,碎梦也一个接一个。

下午的阳光十分毒辣,房间的气温逐渐上升,程月躺在沙发上,热的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掀开身上的空调被,伸手摸着头边的手机。

“月姐,月姐。”小怡在门外叫着程月。

程月嗓音睡意浓厚,“嗯,等一下。”她起身理好被褥收进橱柜,随后转身给冉怡开了门。

冉怡一进门就大惊小怪的关上房门,她扯着程月衣袖,凑到她耳旁,“程爷怎么回事,突然处理了好多人,那可都是厂里的关系户,平时走路都横着走的。”

程月一脸平静,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事,食堂还有饭吗?我有点饿。”

冉怡无奈的看着她,语重心长,“没见过你这么能睡的。”她拉着程月往外走,“食堂后厨还有点,我带你去找。”

程月本想顺上手机,但是冉怡的力气太大,一直扯着她往门外走。

出门时她恍惚看见手机屏幕一直发亮。

正值一天中气温最高之时,以往这个时候厂里没什么闲逛的人,但是今天一下楼,打眼一瞧,各处都三三两两聚集了人堆儿。

大家看见程月下来了,全从各处跑过来围着她,

“小月,你爷爷突然处理这么多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啊是啊,一下子说开了好多人,财务部那个王姐的老公也被开除了,听说她哭的都脱水了。”

身旁人赶忙接话,“还有守门的那个刚叔,他家里可是还有一个心脏搭了桥的老婆,就这么开除了那他们家谁来养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表面上说着他们不容易,实际上话里话外都是冲着程月而来,他们责怪她太严酷,犯什么样的错能到开除的地步呢?

语气尖锐,含沙射影。

“现在是上班时间,不在工位上一律算旷工处理。”

既然大家都觉得她不近人情,那程月也不介意坐实一下。

众人听她这么说,虽是面上不服气,但还是识趣的往自己工位方向走去。

人群逐渐散去,程月扯过冉怡就往食堂走,“快走吧,一会她们想起来又得回来问一嘴。”

冉怡,“哦…哦。”

冉怡在路上还在向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诶!诶!诶!”

任元凯大老远看见她们,朝她们冲了过来,

“卧槽,卧槽,卧槽,怎么回事儿啊这是,你们倒是说说啊!”他手舞足蹈的挡在她俩面前。

程月瞧他一眼,伸手推开他,“急什么,总会让你知道的。”

他被推开也不恼,反而兴奋的跟在她们身后,“我早就看洛子那帮人不爽很久了,天天仗着自己有关系,到处拉帮结派,连我师傅都不放在眼里。”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程月停下脚,有些讶异的转头看他,“连刘师傅都不放在眼里。”

看程月感兴趣,任元凯瞬间来了精神,“可不是,天天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得,表面上说什么心疼刘师傅这么大年纪还来做这些,实际上偷偷架空我师傅。酿醋验收的时候偷偷背着他进行。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背着我师傅乱添加一些什么东西?我有好几次闻着那味儿就不对劲!”

越听他说,程月脸上的怒气越控制不住。她狠狠朝任元凯肩上抽了一下,“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冉怡在旁边也气急,“对啊,你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

程月这一掌用了不少力,任元凯痛得龇牙咧嘴,他边揉肩膀边小声嘟囔,“是我师傅不让我说的,他说他们关系硬,说出来被开除的只有我们。”

程月听他说完,气的只往回走,冉怡站在她身后,冲着她背影道,“诶你不吃饭了。”

“气饱了。”

冉怡转过身,狠狠朝他后背打上一拳,“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说。”

任元凯不住的往后躲,扯出了个尴尬的笑容。

程月回到办公室,立马拿起了手机,解开锁屏,屏幕里跳出几条陆奕良的微信消息。加上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联系她。

程月疑惑的打开微信。昨下午他就给自己发了消息,一直到刚才又发了一条,也没什么急事,只是一直问程月有没有空,自己有话要跟她说。

程月想着厂里这事恐怕要耽误几天,“过两天吧,最近厂里特别忙。”

陆奕良的消息回的很快,“是…抓到了吗。”

“嗯。”

又想到她没有来找自己帮忙,“那你先忙,闲了约我。”

程月思索半晌,“其实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话,你可以现在告诉我。”

对面犹豫许久,“我想当面说。”

程月扣扣手指,“行。”

在办公室简单吃了点面包后,程月趁在还没下班前紧急召开了大会,将目前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置于怎么处理……

下了会后,她给爷爷打去了电话。

嘟嘟声后,对面疲惫的声音响起,“月月啊,找爷爷什么事吗?”

从昨天说完那番话后,两人还没联系过。

程月小心翼翼,“爷爷,这群人…怎么处理?”

“送警局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让财务那边联系一下警局,算一下这么多年他们亏了多少钱,让他们慢慢补。”

听他突然态度如此坚决,程月有点心慌,

“爷爷…你没事吧。”

对面传来爽朗的笑声,他宽慰着程月,“能有什么事,不过昨天那番话把我骂醒了而已,都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在乎那么多面子干嘛。今天不立威,日后你怎么管理这群人?”

听到爷爷这句话,程月顿时眼眶湿润,她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声音哽咽道,

“爷爷……谢谢你。”

两人又在电话里商量了一下具体该怎么做。挂了电话以后,程老大轻声叹出一口气。

布满皱纹的手抚上桌上的全家福,他对着照片喃喃自语,“月月是个大孩子了,我也确实能放心把厂子交给她了。”说完,他抱着照片,默默流出眼泪。

程月带着人从派出所回来后,没多久就又“二进宫”。

她向来知道厂里那群人无理取闹,但是直接闹到她办公室来的还是头一遭。她前脚刚带着人回来,后脚办公室就挤满了人,本就小的办公室被挤的水泄不通。哭泣声,责骂声,埋怨声不停回荡在房间里。

程月看着沙发上衣衫凌乱,双眼猩红的女人,

程月:“你在我这闹不如赶快回去筹钱,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吵。”

对面人听她这么说,瞬间哭的更起劲,

“大家来看看啊,这就是我们厂子的领导。我家公公年轻的时候拼死拼活为厂子卖命,结果退了以后,他儿子就这个待遇。”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嘴,说什么的都有。

冉怡怒气冲冲从人群中挤出来,“你老公为了贪那点小钱,损害了厂子这么大的利益,你现在居然也有脸在这撒泼?”

听到有人责骂她,沙发上的女人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她站起身,指着冉怡大声骂道,“多大的利益啊?就那么点小钱居然不仅要开除他,还要送到派出所,这让我们一大家子怎么活啊。”说完她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不停的细数着自己嫁过来以后有多么不容易。

同她一行的人见她坐在地上,都来不停的劝慰她,

屋子里顿时闹成一团,

冉怡站在旁边,双手抱胸,一声冷哼,“是小钱就赶快还啊?你们不会连这点小钱都拿不出来吧?”

其他家属听到这也不乐意了,

“诶你这个小贱人,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就是和领导关系好嘛,在我们这上赶着当狗腿子了?”

任元凯在人群中听见有人骂冉怡,他丢掉手中的东西,立马冲了出来,

“你个老巫婆,要么还钱要么坐牢,你在这闹什么闹。”

听有人骂她,冉怡也顿时来了脾气。她撸起袖子,正准备上前,程月却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我来处理。”

她静静走上前,“有钱还吗。”

那群人见程月开了口,均是口径一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程月没管屋子里的人。她从兜里拿出香烟,点燃一根,语气平缓说道,

“我说了,跟我说没什么用。你们家里人偷了厂子的钱就算了,还差点害得厂子错失发展机会,填不上这个窟窿,我会考虑要不要起诉他们职务侵占罪。现在没钱还,卖房卖车总能凑齐。”

见程月不仅不松口,还准备动真格,女人们瞬间情绪崩溃。她们躺倒在地,嘴里不停哀嚎,大哭大闹的像是要将房顶掀掉。屋子里瞬间怨气浓重,甚至连门外看热闹的其他员工也忍不住替她们说话,

“小月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啊,是啊。”

“都是一个镇子上的邻居,能有多大仇啊。”

程月冷哼一声,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因为他们,大家年底的分红也没有了,今年大家也别找厂子要钱了,钱全被他们圈跑了,没钱。”说完,她将手中的资料狠狠的砸到桌面上。

众人顿时噤声,

人群中却突然蹿出一声,“往年他们昧钱,咱们不还是有分红?”

众人附和,“对啊。往年分红照常发下来的啊。”

程月:“往年销量好,分红本来应该更高,大家本来可以拿到更多钱,可就是因为他们,厂里的收入一直不佳,分到大家手里的钱就少了很多,今年更是一分都没有了。”

她抽空吸了一口烟,“既然各位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想要钱也别来找我,去找他们吧,反正都是一个镇子的邻居,相互也都知道住在哪。”

哭声停了,议论声也停了。

短暂的安静后,一个男人开了口,“快点凑钱还了吧,厂子这两年本来就难做。”

听到这话,地上突然冲起来一个老妇人,直直就向男人而去,她双手扯住男人的头发,嘴里不停咒骂,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平时跟着我二娃混吃混喝,大摇大摆,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一时间,才稳定下来的局面又喧闹了起来。劝架的,哭闹的,讲理的,要钱的,大家各说各话。

程月拿着手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随后报了警。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都在派出所聚齐。

人生何处不相逢。程月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厂里那群撒泼的人和自己的儿子、老公抱成一团,失声痛哭。要不说怎么是一家人呢,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双向奔赴。

程老大站在她旁边,

“你没事儿吧,爷爷看看。”他扯着程月,上下左右都检查了一遍。

程月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没动手。”

两人还在说话,人群中突然站起个男人。他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头油臭味,用手指着程月,“是你打我妈了?”

程月顺着看去,是那个老妇人。

还不等程月回答,他便气势汹汹冲向她。程月来不及反应,只得先将爷爷推到一旁。她刚想开口,男人却已走到她面前。

他刚抬起右手,左边就伸出一条修长又健壮有力的腿,狠狠朝他踢来。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程月抬起眼发现陆奕良正站在她身旁。

面前的男人被踢倒在地后,还在捂着肚子不停地躺在地上打转嚎叫。后边的人见自己的兄弟挨了打,全都红了眼起身朝陆奕良跑去。

见人数众多,陆奕良将程月往自己身后一推,低声凑近她,“小心点,别离太近。”

程月点点头,拉着程老大退到了门外。

门里,陆奕良一个人打好几个竟也没占下风,只见他熟练的闪身,后退,随后拳头狠狠的砸向对面的人。人群中已经有好几个人脸上已经挂了彩,鲜血淋漓,地上全是他们的血迹。

身后的女人们见自家人吃了亏,赶忙起身冲上前去。陆奕良这辈子还没打过女人,面对这么多双手,他不得不认命的往后的退,虽然躲的及时,但他头发还是被抓乱,脸上也免不住被抓出来了几条血痕。

程月见他吃了女人亏,捞上袖子就准备上前。

咚的一声巨响。

审讯室里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见大厅里的场景后,他将手中的拐杖狠狠的往地上一杵。

“怎么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