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姚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出门。
一场暴雨过后,碧天如水,偶尔涌来的几片薄云也遮挡不住毒辣的日光。
王华阳和刘玉芬中午正在火锅店里打扫卫生。扫完大堂,王华阳拿着扫把站在门口。她一手叉腰,另只手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扫把杆,一脸疑惑的盯着旁边紧紧锁上的店铺,
“小姚怎么好几天都没开门了,我还说买几件换洗衣服,结果等了她好几天都没开门。”
刘玉芬听她这么说,连忙凑到她跟前儿,
“你真搬去厂子里跟你儿媳妇一起住了?”
王华阳摆摆手,一脸一言难尽。
“那你媳妇儿呢?跟不跟你儿子离婚,你俩总不能一直挤在那小单间里边儿吧?”
王华阳轻哼一声,面色难看,
“不离婚压着也得去离!当初我就是犯贱,自己过得不好,还要拉别人进来一起受罪。”
刘玉芬见她火气上头,忙上前握着她手安慰她,余光却突然瞅见隔壁来人了,于是赶忙拍拍她的肩膀,
“诶!开门了。”
秦姚那天被陆奕良扔在半路后,就冒雨走了回去。回家刚休息了一会儿就感觉头重脚轻,拿出温度计一量,38.5度。
第二天醒来,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像被刀割过的一样,全身也酸软的要命。她努力打起精神到厨房给自己做了一碗小米粥,拍了个黄瓜,吃完就又回床上躺下。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床头柜旁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你跑哪儿去了?”
刚接起电话,责骂声便传来。她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妈,不关我事?”
嗓子还刺痛,她此刻什么废话都不想说,“我在出差。”
对面人气急,摆明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见秦姚递上话头,她忙不迭的接了下去:
“出差?我打去你公司,人家跟我说你几个月前就离职了。你出什么差?出哪儿的差?”
缓了半晌后,她又接着提高自己的声调,不管不顾的大骂,
“你是不是跑去找那小子了?别人为了躲你跑这么远,你还就得跟着人家?你说你贱不贱?你要不要脸?”
昨天被陆奕良骂,今天又被自己的亲妈骂。听着话筒对面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人,秦姚强忍怒气,尽力平缓着急促的呼吸。她将话筒拿远,手却不小心碰倒了柜子上的玻璃杯。一声清脆,玻璃杯落地,水花四溅到地毯上。
她甚至没看一眼,只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扯了一把身上的被体温烘干的衣服。
她凑到床边柜旁点燃了一根烟,声音冷冽,“因为我贱啊。”
说完她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双手,艰难的摁断了电话。
一根烟下去,喉咙又开始发痛,她小心翼翼清咳了几声,转身摁灭手中的烟头。身体慢慢梭下去,大被蒙过头,她又沉稳睡去。人总是得有个保护机制,秦姚的保护机制大概就是强制入眠。
再醒来,人总算感觉舒服了一点,她赶忙收拾了一下,直奔店里去。
秦姚嗓音沙哑,
“哎呀,前两天有点不舒服就一直没开门,今天稍微好点了这不就马上就来了嘛。”
“快进来吧,外面闷热的很。”
……
今天是程月的生日,最近忙前忙后的她终于能抽出时间来陪老爷子吃顿饭,程老大亲自下厨。
她靠在厨房门口,双手交叉倚靠在门框旁。只见屋内的程老大,脑袋一抹,围裙一带,欻欻欻,锅铲翻动几下,几道快炒便这样被端上桌。
程月凑近,
“怎么那么香啊爷爷,你真是当厨子的命。”
程老大眉头一皱,拿起筷子敲她脑袋,“这是夸人的吗?”
说完他轻咳一声,“准备开饭吧。”
程月夹起一块呛鼻的虎皮椒。
入口先是陈醋的酸爽,再尝则又变成了炝锅的椒香,等到同米饭一同送入胃中后,尖椒的辛辣才开始源源不断的涌上来。程月瞬间感觉头皮发麻,舌尖如同火灼一般。
“跟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最近。”
程月低下头,抱着碗狠狠刨了一口白米饭,这才堪堪止住了嘴巴中的那股疼痛,
“前几天打了。”
餐桌上许久不再有人说话。见她兴致缺缺,程老大心知肚明。他先抿了一口白酒,随后又叼起一颗花生米放入嘴中,
“母女哪有隔夜仇。”
程月咽下口中的食物,好笑道,“那父女有没有呢?”
厂里最近忙的很,为了迎接可能迎来的那笔大订单,程月这几天一直拖着她一只瘸腿,不停的往返生产车间和办公室。
麻利的吃完饭,她心事重重的回了办公室。
本想等厂里渡过这一段时间再去处理贷款的事,可是程月看了一眼办公室的日历表。新一批的陈醋快出坛,而银行的贷款办下来也要差不多要半个月,自己还要预先留好准备申请材料的时间,算一算,现在起身去省城,时间差不多。
她按开通讯录,
“喂,小怡,要不咱们今晚就去吃你说的那家烤肉吧。”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醋厂也刚下班,现在恰是出门的好时间。小怡领着几人来了这家刚开的户外烧烤店。
烧烤店的面积很大,不过与其说这是烧烤店,不如说是修筑在草地上的野营地。往里走,每隔一段距离都搭有一个小的露营棚,棚内摆放着齐全的烧烤器具。程月一行人顺着小道往里,找到一片寂静的地儿坐了下来。
任元凯兴奋拿出手机拍照,
“我的好姐姐,怎么突然要请我们吃饭。”
冉怡放下挎包,“请你吃饭还问为什么,闭嘴好好吃就行了。”
程月看了眼远处帐棚里的料理台,
“这里是自助吗。”
冉怡:“嗯,我们先去拿肉吧,这里的食材都很新鲜。”
冉怡和一群男生去拿肉,程月则独自走到屋内的大冰柜旁。四五个冰柜整齐的摆放在墙边,程月一一拉开查看,
“酒还不少嘛。”
她抱出一箱乌苏,一箱燕京厚道。
陆奕良就这么坐在二楼,看着她吃力的往回走。
转身,他拿起一瓶啤酒,撬开瓶盖,对着嘴灌了一口。随后他眼神追寻着程月,自言自语,
“这么能喝。”
程月搬回两箱啤酒,在座众人皆是叫苦不迭:“月姐,我们明天还要上班呢。这大晚上的就灌乌苏,明天不想干了?”
程月拉开一瓶,“跟老板喝酒还怕迟到,今天谁把我灌醉,谁明天就不用上班。”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沸腾了起来,帐子里一时气氛火热。陆奕良则坐在阳台,抽着烟看他们狂欢。
从他这个位置俯视,刚好能看见程月的侧脸。他戴上眼镜,仔细的往下瞧去。
顶光打下,程月白皙的脸颊已经泛起红晕,她笑得坦荡,仿佛刚才说大话的那个不是她。
旁边人推推他,“陆哥,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陆奕良没理他,放下酒瓶,他沾满冰水的手,不自觉的裤子上摩擦了一下。
“你怎么也跑到这来了。”
旁边人拿起一串沾满辣椒面的牛肉坨坨,“我是为了你来的。”
陆奕良抬脚踢他,他忙往旁边一侧身,
“说真的陆哥,你走了以后兄弟们都很想你,专门派我来慰问你一下。”
陆奕良抬脚又想朝他踢去 ,
“唉唉唉。”他慌忙站起身,“你可别用你那健硕的大腿踢我,我怕截肢。”
陆奕良漆黑的瞳孔牢牢锁定他。
李盎凑近他,小声同他耳语,
“跟你说吧,省里决定打造西部旅游区。”
“你是说地越镇?”
“地越镇只是其中的一环,整个通往西部的这条道,都要发展。”
“红头文件下来了?”
对面人摇摇头,“内部消息。”
陆奕良慢慢把玩着从白天就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低下头沉思片刻。
随后他微微抬头,手指轻轻的摸索着下巴上的胡渣,侧过脸,他目光幽深的盯着下方欢闹在一起的人群。
程月很久没像今晚这样放肆过了,迷离的灯光,不限量的酒水,可以嘻哈打闹的朋友。
她拿起一瓶乌苏,小口品酌。
自从回了镇,自己好像就与以往的生活做了切割,明明科技这么发达,却总是感觉自己与世隔绝。接手厂子以后,金钱,人际关系对她来说就像是永远跨不过去的那两座山。
母亲和她生分,男友同她分手,就连最讨厌的亲戚也断了和她的往来,她好像瞬间成了全世界的公敌。
程月无奈的笑笑。
俯身,埋眼,她盯着脚上那双三年没换新过的帆布鞋。鞋子刷的很干净,只是发黄的鞋头,生锈的鞋孔仍在不停叫嚣着自己过往的遭遇。
程月伸手捻起鞋带上的灰絮,然后安抚性的拍了拍鞋身,语气稳重,
“咱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她放下酒瓶,艰难起身,晃晃悠悠的往厕所走去。
冉怡连忙站起身,朝着她背影喊道:“月姐,我扶着你过去。”
程月挥挥手:“我能行。”
没喝多,只是有点飘。
到厕所一分钟的路程,程月硬是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上完厕所出来,她定定站在洗漱台前,湿哒哒的手不停地往镜子前甩着水珠。
许久,她停止动作,眼神迷茫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水珠滑过她的脸庞,秀发,眼角的细纹也在此刻显得尤为明显。
27岁的程月,体力不如从前,岁月也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丝痕迹,但是前路的明灯却一直未照亮。
她低头轻声叹气,随后转身准备回去。
正闷着头往回走时,她却忽然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程月迷糊抬头,待到看清面前人的脸,她顿时吓的往后大退了一步。
面前的男人身着正装,嘴唇紧抿,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框眼睛。他伸手挽起衣袖,直勾勾的盯着程月。
程月迟疑开口,“任子意?”
“生日快乐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