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阁楼

三天很长,够作好几次妖了,林思危长舒一口气,实在心满意足。

她极乖巧,知道眼下话语权在刘玉秀手里,便假装热切道 :“我哪儿都能睡,保证不影响你们,刘阿姨你给指个地方。”

说着拎起麻袋往肩上一甩……

却打到了渣爹。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林正清捂着额头,痛到呲牙裂嘴。

林思危十分抱歉:“对不起爸,我不是故意的。都怪这屋子太小了,我乡下屋子虽然破,倒还是挺宽敞的,别说甩麻袋,我妈都能甩面……”

又提你妈!林正清怨恨地望着林思危,额头上更疼了。

而刘玉秀冷眼旁观,也完全没有过来关怀的意思。

说好要孝顺的呢。林思危挺身而出:“我帮你吹吹,我妈说吹吹就不疼了。”

她人矮,不由分说就扒着林正清肩膀,撅起小嘴猛吹。

“行了行了别吹了。”林正清心烦意乱,本来就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现在好了,这么一撞,要肿成三个大。

这种“女孝父不慈”的戏份,刘玉秀着实看不下去,她沉着脸:“要么阁楼,要么打地铺。随便你。三天后给我滚,桥洞下没盖子。”

说完快步走进房间,砰地关上房门。

“玉秀!”林正清追上去,直接被房门撞了鼻尖,这脑袋上刚砸了个包,鼻子又撞疼,呲牙裂嘴表情更扭曲了。

“爸,吹吹。”孝女林思危不失时机又凑了上来。

林正清一个闪身躲到旁边,一脸“承受不起”的惊恐表情。

“爸,我今天表现挺好的吧?你看刘阿姨都接受我了。而且我特意直接来家里呢,没去学校找你。我是不是特别懂事?”

其实她也是刚刚才知道渣爹是校长,纯粹随口讨个喜罢了。但一脸求夸的表情还是扎到了林正清的心。

林正清:我谢谢你。

在地铺和阁楼之间,林思危选择了后者。

地铺只能打在客厅,晚上铺下,白天就得收起来,这种形式对扎根不利。

阁楼不一样。

林思危爬上咯吱作响的竹梯,只瞄了一眼就确认了——

这是她林思危的地盘。

“我就睡这儿。”林思危乐呵呵的。

林正清扔过来一床席子:“家里没有多余的枕头……”

林思危立刻接上:“没事我能凑合,谢谢爸。”

谢得贼甜,贼响亮。

整个屋子都能听见那种。估计刘玉秀又要吐血了。

阁楼上虽然没通电,却有一扇天窗,借着天窗透进的月色,林思危铺好了席子。

严格说,也算不上“铺好”,因为阁楼很小,又堆着好多杂物,席子勉强铺在空地上,还卷了半尺的尾巴。

好在她也矮小,少了半尺也不影响她伸腿。

林思危拿麻袋当枕头,仰望天窗外的月亮,片刻就计划好了明天,然后沉沉睡去。

白天长途跋涉已极为疲倦,这一晚林思危睡得极好。

第一缕晨曦从天窗上照进阁楼时,林思危醒了。她是饿醒的。

昨晚她只啃了一点干粮,到了这里,亲爹也完全不关心她吃没吃晚饭,就这么囫囵睡了。现在解决了住宿问题,林思危决定善待一下自己的胃。

她将麻袋藏在一个破柜子里,然后蹑手蹑脚爬下竹梯。

屋子里一片安静,显然一家人都还没起床。林思危将煤炉拎到门外……咳咳……准确说是院子外,开始像模像样生火。

鱼骨巷有起得早的,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43号对门的冯阿姨,刷马桶的手立刻就停了:“玉秀叫你生炉子?”

潜台词:后妈是不是虐待你了?

林思危一边将报纸往煤炉里塞,一边道:“没有呢。我在乡下起早惯了,看他们还在睡觉,就生个炉,帮刘阿姨省点事。”

啧啧,懂事得冯阿姨都心疼她。

“看你生火还挺熟练啊,在乡下过得挺苦吧?”冯阿姨又问。

冯阿姨倒也不是恶意,一方面她看着林思危瘦弱的样子,也猜想是不是被林正清亏待,另一方面心疼也不假,林家的双胞胎丫头可从来没见生过炉子。

养在乡下的,和养在城里的,到底还是有区别。

林思危也不以为意,并不去猜想冯阿姨的动机。她好歹也在乡下当了一阵村姑,生火这种事难不倒她,也并不觉得苦,笑道:“这些活乡下孩子都会,也不苦的。我妈很疼我,并不让我干农活,那才是吃苦。”

一提苏红梅,冯阿姨果然来了兴致,马桶刷子都扔一边,凑过来低声问:“你妈妈呢?还在乡下?”

林思危的笑容顿时隐去,变得落寞起来。

“我妈生病……没了……”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冯阿姨直挥手,恨不得打自己巴掌:“呸呸呸,瞧我问了些什么。小姑娘别生阿姨的气啊。”

懊恼倒也十分真诚,懊恼完又自我开解:“想想也是哦,要是你妈还在,大概也不至于要来投奔你爸。你叫什么来的?”

“林思危。居安思危的‘思危’。”

冯阿姨又没读过多少书,哪知道什么居安思危,只觉得危危也很好听,像薇薇。她是个热心人,想着“薇薇”没有了妈妈,爸爸也是从小没一起生活的,又生得这么瘦骨嶙峋,跟孤儿也没啥区别。孤身一人到城里肯定不习惯,这不慈母心就立刻发作了。

“薇薇啊,以后有什么不懂就来找冯阿姨,我退休了,有时间教你。”

林思危心中一动,觉得冯阿姨真是上天掉落的天使,这么好的现世老师上哪儿去找呢?

“那好啊。冯阿姨不许嫌我烦,我有点笨的。”

冯阿姨见这孩子一边说自己笨,一边麻利地生上了火,心中感叹,这着实是个好孩子,可惜了,在乡下生得又黑又瘦,不知城里能不能将她养回来。

巷子里,林思危和邻居们有说有笑的,43号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刘玉秀起床想要生火,发现煤炉没了。

“遭贼了?咱家炉子呢?”

比她起得更早的双胞胎妹妹林家乐在院子里刷牙,隔着窗户跟刘玉秀道:“那个人拎出去了,在外头生火呢。”

那个人?刘玉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林思危。头大,家里多了一号人,真是无时无刻都扎在她眼里,杵在她心里。

“她会生火?”刘玉秀嘟囔,“浪费咱家煤球吧。”

林家乐道:“呵,不一定会生火,但一定会表现。院子里不够她显摆的。”

刘玉秀心中一惊,被女儿这句话点醒。

好你个林思危,小小年纪就知道做给别人看,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啊。

林家乐刷完牙,哐哐洗了牙刷,进屋就压低声音问:“妈,她真的是爸和别的女人生的?”

刘玉秀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小孩子别管这么多,你和欢欢读书考大学是正经,她在咱家住不久。”

林家乐却不以为然:“她要真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你还能赶走?”

这丫头也太会扎心了。

刘玉秀咬牙:“那就让你爸跟她一起滚,谁惹的烂摊子谁收拾。”

说话间,林思危清脆的声音进了院子:“刘阿姨,你起来啦。炉子我生好了,米也淘好了。”

这声音嘎嘣脆,院子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任谁听见这些话,都会说林家这个丫头真懂事、真能干、真孝顺,林家真是捡到宝了。

只有刘玉秀觉得,这是踩到屎了。

她冷脸望着林思危:“不用你忙这些,我家的事,我们自己有安排。”

说着从林思危手里夺过煤球炉,拎进去烧粥了。

林思危搓搓手,转头望见了正洗脸的林家乐,立刻有了新目标。

“你是我大妹妹还是小妹妹啊?”林思危笑呵呵地问。

林家乐打量她:“瞧你这么矮,并不像我姐姐。”

这话其实很不礼貌。

但林思危岂会在意这些,她点头:“我比你大两岁,当然是姐姐。就是乡下吃不好,挑担也压个子,所以我长得矮。”

又羡慕地望着林家乐手里的毛巾:“你的洗脸巾真好看,上面还有花。”

这话让林家乐优越感顿起。

“这叫毛巾。你们乡下洗脸不用毛巾的吗?”

林思危摇摇头:“我们都是井里打点水,拿手抹一把,哪来这么好的东西啊。看着就好软乎……”

配合着羡慕的语气,表情也十分到位。

而林家乐被她这么一羡慕,也觉得毛巾果然更软了、更香了,洗脸也更慢了,像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

林思危看着她的作状,心中暗笑。

后世都流行一次性洗脸巾了,林思危当然不会眼红她的毛巾,即便是真正的村姑林思危,也是用过毛巾的。林思危这番表演,不过是配合一下乡下土妞的身份,放松林家人的警惕,让这小毛丫头有点优越感。

果然林家乐白了她一眼:“知道就好,城里东西就是好用。你离我的毛巾远点啊,等下我去上课,你可别在家偷用。”

林思危差点笑出声。

虽然还防着她,但,好歹接受了她在这个家生活的现实。

炉上飘出粥香时,林正清和林家欢终于也起床了。

林思危的闯入让林正清心虚得不行。他正眼都不敢看林思危,刷过牙就去巷口买油条。

买了五根。

五个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吃早饭,林思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碗粥,一根油条,瞬间就下肚。

抹嘴时才发现,全家人都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