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林思危站在鱼骨巷43号的客厅里。
她第一次对“客厅”这个词产生了怀疑。将将十平米,又矮又逼仄,靠窗一只煤球炉,旁边是水泥砌的长条桌,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锅子,东墙边一顶半新旧的纱门碗橱,屋子中央一张八仙桌。
刚刚八仙桌旁还坐着一对十四五岁的双胞胎姐妹,应该就是邻居口中的欢欢乐乐。
不过此时欢欢乐乐已经被轰进了北边房间,还关上了门。
这个家出了必须关门解决的大事。
开门的是女主人刘玉秀。她也万万没想到,就去开了个院门,自己就成了后妈。
这也太狗血了,冲得她气血上涌,脑袋都要爆.炸。
“林正清,我要知道你以前结过婚,打死也不会嫁给你!”刘玉秀尖叫着冲上去,要跟林正清拼个你死我活。
狗血剧的另一个主角,林思危的亲爸、鱼骨巷43号的男主人林正清——一把抱住女人。
“玉秀,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女儿都这么大了,你可真会藏啊,瞒了我十几年,搞半天你结过婚,臭不要脸的,一下子跑我跟前是不是想气死我!你是不是把我当猴耍啊——”
“玉秀你误会了。我不可能故意瞒你啊。我跟她们早就没有来往,我都忘记她们了,我心里只有咱们一家人,我是真忘记以前的事了……”
“骗小孩啊?这么大个人,你忘记她就不长了?她就缩回娘肚子了?你是不是存着心思,还打算回去找她们母女,你把我和欢欢乐乐当什么啊。”
刘玉秀哇哇大哭起来。
林正清抱着刘玉秀,又解释不了,又哄不好,只得冲林思危发作:“看看你,把刘阿姨气成这样。你开心了?有你这么冒失的吗?”
“对不起,爸……”
林思危一脸无辜,心中却在冷笑。
这渣爹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否则怎么能轻易掳获苏红梅和眼前这个刘玉秀?
可惜,他也只有一副好皮囊,却是没良心。
当年林正清是第一批下乡的知青。苏红梅则是大明村最漂亮的姑娘。
林正清凭着出众的长相、和城里人天生的精致作派,很快收获了苏红梅的芳心,于是在那个要啥没啥的知青点,他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拥有了旁人羡慕的幸福。
很快苏红梅就怀孕了,林正清在知青点跟她扯了结婚证。
结婚那晚,苏红梅点了两根红蜡烛,知青们喝了几杯酒,闹了半晚的洞房,便算是婚礼。
初冬时,他们的女儿呱呱坠地,林正清给女儿起名“林思危”,说是“居安思危”,他不能安于农村,总有一天要带母女俩回城奋斗,那里才是他的广阔天地。
林正清说到做到,林思危还没满周岁,林正清就争取到了回城的机会。
但他说,在乡下成了家的知青不能回城,他必须先和苏红梅离婚。
苏红梅没见识,也不懂这些,只觉得林正清是天底下最可靠的男人,轻易就将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
林正清回城的那晚,搂着苏红梅极尽恩爱,再三发誓等他落实好工作,就将母女俩接回城里复婚。
但那晚,是苏红梅此生最后一次欢愉。
先还有信,后来音讯渐稀。再往后,便是林正清寄来五百块钱,说对不起她们母女,请苏红梅另择依靠。
苏红梅抱着林思危寻到城里,才得知林正清已经和市领导的女儿结婚。
当她远远看到林正清扶着大腹便便的新婚妻子时,万念俱灰,甚至连上前撕打的勇气都没有。
苏红梅来到桥边,只想了此一生。
跳下去的那一刻,饿极的林思危哇哇大哭。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苏红梅。她从栏杆上爬下来,抱着女儿大哭一场,毅然回了农村。
从此,她就当林正清已经死了。
而林正清似乎也当苏红梅母女俩死了,不见人,不见钱,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已经连脸皮都不要了,当着亲生女儿的面就敢说自己早就忘记了她们。
林思危回忆种种,宛若亲历,简直是怒火中烧。
但多年江湖经验告诉她,此时还不宜翻脸,林正清还有用。
猪要慢慢杀。
林思危低眉顺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刘阿姨都知道……就是我和我妈这事,都知道……”
刘玉秀顿时跳脚:“我知道个屁。我要知道林正清在乡下结过婚生过孩子,打死也不会嫁他。”
林思危:“对不起,我替我爸向刘阿姨道歉。”
刘玉秀看着林思危可怜兮兮的样子,猛然发现林思危眉眼间的确闪动着林正清的影子。
这简直是一记暴击。
她转头向林正清大喊:“你们父女俩别在这儿假惺惺演戏,是不是觉得生米煮成熟饭主动找上门,我就要接受你的过去,接受你在外边生的孩子,想都别想!”
林正清急道:“哪有啊。我真的不知道她要来。”
又训斥林思危:“你说说你……哪有走亲戚都不事先说一声的?搞得我家鸡飞狗跳,你满意了?苏红梅满意了?”
林正清恨恨地:“我瞧你还小,想不出这招,是不是苏红梅教你的?”
好家伙,竟然把寻亲说成走亲戚。
林思危对亲爹的渣又有了新的认知。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眼皮一颤,林思危就哭了:“爸,不许你这么污辱我妈。我妈……春天时候就……就死了。”
林正清怔住:“死了?”
他想起春节前的确收到过苏红梅写来的信。
多年前林正清就和苏红梅断了联系,时隔十几年,苏红梅突然说自己生病了,请他来一趟大明村。林正清以为苏红梅是拐着弯想要钱,便把信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没想到,这是真的托孤。
虽说对苏红梅母女避之不及,但当年也算有过一段美好时光。突然听闻死讯,林正清也有些唏嘘。
“我妈生病好几年,清明前……没熬过。”
“原来是这样。我很遗憾,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有空我会去给她扫墓的。”
“所以我现在只有爸爸了……”
林正清皱眉:“苏红霞呢?她也不管你?”
林思危服气。
要论临危不乱,要论思维敏捷,渣爹能排晋陵前五吧。都闹成这样了,竟然还有脸提苏红霞。
刘玉秀就没他这么冷静。
一听刚走一个红梅,又来一个红霞,暴跳如雷。
“苏红霞又是谁!林正清,你在乡下到底有几个女人!”
林正清疲于应付:“玉秀你别闹,听我解释……”
“解释你个鬼!”
“啪——”响亮的一声,刘玉秀扇了林正清一耳光。
林正清白皙的脸庞顿时出现红红的五指印。
打得好啊,林思危心里暗爽。不挑得你们内斗,让你这渣男吃点苦头,我妈和我……这个原身这么多年的委屈岂不是白挨了?
呵呵,等会儿让你再吃一记。
林正清还在脸红脖子粗地辩解:“玉秀,你不要激动,真的只有一个,就苏红梅一个……”
“一个我也不能接受!”
刘玉秀梗着脖子又要撞过来,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式。
林思危一看不好,立刻挺身而出,解救渣爹。
“阿姨,你错怪我爸了!”林思危冲上前去,“苏红霞是我小姨。我妈叫苏红梅,我小姨叫苏红霞,都是十分好听的名字。”
“我管你小姨大姨,既然你有地方去就快走,不要以为我们在城里就可以来讹钱。”刘玉秀尖叫出海豚音。
啧啧,果然和渣爹天生一对。
渣爹也开口了。
“刘阿姨气头上,但这个话说得对,你有小姨就该去找小姨,你来找我们做什么。我和你妈早就办了离婚,了断得干干净净。”
还当林思危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呢。
要还是原身,的确可能被他家这番闹腾给吓到,被他这番说辞给唬到,但现在的林思危可不一样了,她分得清好歹,也拎得清是非。
小姨苏红霞嫁给隔壁县的木匠贾士兵,常年接济苏红梅母女。苏家盖房子,贾士兵拎着刨子二话不说就上门帮忙。苏红梅生病那两年,也是苏红霞夫妻两带着四处看病,往里垫了不少钱。
人家两个小孩,生活也很拮据,人家真不欠谁的。
反而是林正清一个嫡嫡亲的亲爹,亲生女儿都不抚养,竟然还说出这种话,还能算是个人吗?
林思危忍住恶心,继续装傻:“小姨才不收留我呢。她家只有两间瓦房,她和姨夫睡半间,妹妹和弟弟睡半间,公公还跟猪圈在一间呢,睡不下我啦。”
林正清抚着脸上的手指印,看着林思危,似乎也没道理将她赶出家门,只得可怜巴巴地望向刘玉秀:“要不今晚先让她对付一夜?”
刘玉秀大吼:“想都别想,这房子是我爸帮忙搞的,不是你林正清的。你想在这个家做主,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己造的孽,自己想办法解决。你要想留她,我明天就跟你离婚!”
林正清望向林思危,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开始活动,琢磨着如何将这麻烦给哄走。
林思危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嘻嘻笑:“爸,既然阿姨要跟你离婚,不如你就遂了阿姨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