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半月里,伽月与青湘小云熟稔起来。
那日她二人见伽月从太子处平安归来,便松了口气,知道接下来她们几人会共处一段时间。
这院落中统共就她们三人,女孩子间的友情很容易建立,尤其在同样的处境中。
“还以为你肯定回不来了。”第二日,她们来到伽月的房中,青湘道。
“是啊,我也以为要有去无回了。”
伽月回想起来,也很后怕。本来面见太子便存在着一定的风险,结果当日又是风又是雨的,伽月从黄总管的神态中感觉到那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定然又替她的拜见增添了加倍的风险。
事后证明果然如此。
“太子不喜欢下雨天吗?”伽月猜测道。
青湘点点头:“据说很讨厌雨天。昨日狂风暴雨,你居然还能够活着回来,当真不可思议。”
雨仍淅淅沥沥的下着,屋檐下形成一道白色的水帘,珠子般。
屋里烧着小炭炉,炉上置小壶,咕嘟咕嘟煮着红糖姜茶,白气氤氲。
伽月昨日淋成落汤鸡,又受了惊吓,当时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然则泡过澡,睡过一晚后,却很快恢复过来。
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热烫的姜茶,面孔上露出满足之色,令人看了莫名的放松,感觉舒服。
青湘忍不住一直看伽月。
伽月抬起眼帘:“怎么啦?”
青湘缩缩肩膀:“不好意思,只是觉得你好看。”
伽月抿唇笑笑,微微侧脸,指指右边脸颊。
“那又如何,”青湘却道,“还是好看。”
青湘说的是实话,那一道疤痕的确如美玉之瑕,有些煞风景,但看久了也就不在意了,总体而言,伽月仍是美的。
伽月身量娇小,面孔也娇小,五官精致,目似点漆,眼型却是猫儿般的圆型,安静而不乏灵气,又无咄咄逼人的攻击性,美的动人而低调。
“你进太子府,家人一定很担心吧。”青湘撑着下巴,闲聊,“你家住哪一坊啊。”
“我没有家。”伽月想了想,坦诚的说,“我住百花楼。”
百花楼京城无人不知,青湘与小云对视一眼,没有想到伽月竟来自那里。
“我是楼中后院婢女。”伽月这话只是客观陈述,告知二人自己的身份。
楼中无论“姑娘”还是婢女,某种程度上来说,都一样不容易。而对伽月来说,百花楼是她唯一的栖身之所。
如今,这栖身之所怕是也失去了。
“你的脸……”
如果没有那道疤,这样一张脸,在百花楼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婢女。
“我自己划的。”伽月坦诚道,语气自然,不见任何悔恨,亦无任何痛苦自怜。
果不其然。青湘与小云应征了心中猜想,一时不知该是惋惜还是钦佩。
世上没有哪个女孩不爱美。自己亲手毁去这般漂亮的面孔,可见其意志,当真不一般。
青湘与小云再看伽月的目光已是不同。
“那你为何会进太子府?”
伽月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告知了当日过程。
“这么说来,太子还算是你救命恩人。”青湘道。
“是呀。”伽月点头。
青湘道:“我两也差不多。”
接着,伽月得知了青湘与小云进府的原因。
青湘家在城中,家中重男轻女,为给弟弟定亲,家人将青湘卖给五十多的老头做小妾,她抵死不从,逃脱途中撞见太子。
小云则上街时被恶霸调戏,恰逢太子经过,恶霸不小心冲撞到太子坐辇,当下被太子府侍卫打了个半死。
青湘与小云则之后分别被带入了太子府中。
三人相互通了底细,说完互相看看,同时发现这么一说,太子反而似乎都对她们有恩呢。
但太子本身就是一把刀,还是最锋利最可怕的那把,虽暂时摆脱了外头的险境,却不知这把刀何时会落下,将怎样落下。
所谓刚离狼窝又入虎穴,大抵如是。
“既然这次无事,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就平安无事,”青湘说,“只要咱们安分待着,别像西院她们那样。”
西院。
伽月听过好几回西院,这半月间,也终于见到她们。
太子府虽不让喧哗,却未完全禁止众人自由,白日里出去逛逛走走都是允许的。
连日下雨,众人都在房中憋着,终于雨歇时,便都赶紧出来散散步。于是伽月几人便与西院的人在花园中不期然相遇。
见到西院的人,伽月便明白了青湘当初关于所谓替身样貌那“西院的人更为相似些……到时你见着便明白了”是为何意。
相较于她们三人毫不相像而言,西院的女孩们则有明显的相似之处,或者说,有共同之处——
都是尖尖的下巴,大眼睛,樱桃小口。
显然她们不同于伽月几人像被随手扯来凑数一般,明显是对那位正主样貌,或者说对太子的喜好有所了解的。
至于东院的人为何会存在,青湘也曾与伽月讨论过。
除了相貌外,人对自己的意中人,大抵都会有种特别的感觉。她们或许在某个时刻让那种感觉重现,让太子有所触动,于是将她们带回。
但感觉这东西又常是捉摸不定的,待特定的时刻一过,那感觉消失,也就令人失去了兴趣。
这大概也能解释为何太子并不太热衷东院的原因了。
两院的人在花园相遇,彼此都看见对方,却都没有打招呼。
伽月来的晚,却也能察觉到两拨人之间的微妙感。
同时也发现,虽身份同为“替身”,她们却是有所不同的。
既进了府,太子府的人便照管着她们的衣食住行,其他几项不知是否一样,这穿衣打扮上却是随她们各自心意。
伽月几人穿着普通的衣衫,西院的人则绫罗绸缎,钗环玉簪,妆容十分精致。
伽月们看她们,她们也在看伽月几人,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其中有人露出轻蔑神色。
“还瞧不起我们,切,”青湘道,“还不是一样下场,不,还不如我们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伽月扯扯青湘衣袖,西院的人转了方向,伽月她们也转走另一条小径,相互错开。
“伽月,你可别理她们,她们可跟我们不一样。”青湘又朝伽月说。
这话青湘也说过,只浅浅提起,伽月见她似要详说,便侧耳倾听,心中也有点好奇。
“她们是被外头特地送进来的,有的为攀附结交,有的为讨好巴结,各有目的,”青湘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一手遮在唇边,“我听说,有些是来害太子的。”
“害?”伽月心中忽地一跳。
这个字眼用在这里,莫名有些微妙。
“……是来杀太子的吗?”伽月问道。
“谁敢杀太子?!”青湘摇摇头,继续道,“不要命了吗?”
世人谁不知,当今天子盛宠太子,不仅允太子随母姓,更曾面对要以异族妖物名义诛杀太子的人放言:“太子与朕同齐,欲取他命便是欲取朕命。”
此言一出,杀太子便等于杀天子,谁敢为之?
是以太子这些年来肆意妄为,乃大永最猖狂嚣张最令人忌惮的存在。
“不能杀,那,要怎么‘害’?”伽月心中已隐有猜想,追问道。
“虽不能取人性命,但要害人的手段可就多了。”青湘低声道,“太子那腿,据说是摔伤所致——你能猜到怎么摔的吗?又为何至今未愈?嘿,这其中的道道只怕多着呢。”
伽月想起了那日潜入百花楼房中的中年男人,他也曾说‘放心,这药死不了人,只会让人受受苦’。
但皇帝既护太子性命,又怎会允许太子被伤呢?
就不怕万一伤及性命吗?
伽月眼中不由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可不是我信口胡诌,”青湘见状,声音更低了些,“这些可并非空穴来风。”
小云未出来,园中此际只有伽月与青湘二人。
青湘聪慧而外向,不似小云般日日躲在房中不出门。太子府的侍从仆役们虽寡言少语,但若有心,又岂能什么都探听不到?
青湘在太子府待了数月,多少比外人知道的要多一点。
但是!
伽月忽然想到,假如这种事,连青湘都能打听到,显然在太子府不是什么秘密,那么,身为府中主人,太子又岂能不知?
如果他根本就心知肚明,又为何容忍她们依然存在,依然被接连不断的送进来?
这难道就是西院的人下场更为悲惨的原因?
太子明知她们意图,却仍任其为之,是根本不惧,还是因他本就嗜|杀嗜|虐,有人送上门来,正好玩玩?
而那些送人进来的人呢?
能送人进太子府的人,想必也非寻常人家。
他们知道太子已知道他们的意图吗?不知道的可能性一定很小。如果知道,仍堂而皇之的送人进来,又是何用意?
不怕皇帝追责吗?不怕太子追杀吗?
这仿佛是一个局,众人彼此知根知底,互相角逐,但看谁最终胜出。
伽月脑袋不够用了,完全想不明白,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这些皇家之事,只怕复杂着呢,只有我们想不到的。”青湘又道,“就西院那些女孩,也并非都如我们一般为势所迫,逼不得已,人家想法也多着呢。”
“……是吗?”伽月有点心不在焉。
那小药包贴身藏着,如一团火贴着伽月的肌肤。
那中年人为何会找上她呢?
如果是想要趁她接近太子时加害太子,为何不选择青湘他们呢——听青湘之言,显然不曾受到这种要挟。
是了,或许因为她是时隔几月后太子亲选的人,被太子宣召的机会更大。也因青湘等人被太子看中后就直接进入了府中而无法联络,而伽月受伤,在百花楼调养了些许时日,方被那中年人觊得机会……
是这样吧……
那小药包伽月不敢扔,也不敢用,但如果太子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的话,那她能瞒过太子吗?会不会太子早了如指掌啊……
伽月想起那中年人缺失的手指,又一阵发麻。
“可不是。所谓无利不起早,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除了这些,就太子那张脸,也够令人有非分之想吧。”
青湘笑起来:“说起来,太子真挺好看的。”
她从前并未真正见过太子,顶多在街上碰到太子出行,远远瞧见一眼。那日街头撞到,才算真正见到太子容颜。惊鸿一瞥,委实难忘。
“伽月,你之前见过太子,后又单独见过一次,看的比我们都清楚,如何,好看吧?”青湘问伽月。
伽月收回心神。
太子声名在外,如雷贯耳,但伽月其实以前也未真正见过太子,偶尔在百花楼长廊暗影处悄悄暼见过他的身影,锦衣华服,豪仆成群,声势浩大,是整个京城最华丽炫目,最肆无忌惮,也最让人惧怕的存在。
没有多少人敢直视储君天颜,即便敢,一则慑于他的威名,不敢多看,二则焦点更多集中于他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金瞳。
但伽月曾听过百花楼的头牌私下感叹过“自愧不如”,也曾见过其他姑娘说起太子时悄悄红了脸。
伽月第一次真正见到太子,便是那日被打时慌不择路闯到他面前,彼时性命垂危,哪能顾上细看,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是那双灿烂明亮的金瞳,再便是冰冷的软鞭,唇畔的笑容,还有他耳边垂绦上辍着的东珠。
之后的拜见便是第二次见到,闪电照耀的那一瞬,他的面孔的确清晰明白。
然而当时他的眼神太渗人,令人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东西。
如今回想起来,那面容虽然苍白,但无疑是好看的,只是再细想,那冷厉至极的眼神仍占了上风。
“好看的。”伽月回答青湘的问题,很诚实,“但太可怕了。”
“再可怕,也仍有人愿意飞蛾扑火。”青湘认真道,“伽月,我们不怕西院,也不要学她们,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待着,保不准就没事。”
伽月悄悄压了压腰间,麻木的哦了声。
“你也不信?”青湘四下看看,确定无人,凑近伽月,声音低低道,“上回我说东院的人只是被赶出去,其实是有凭据的。”
伽月微微睁大眼睛,自然好奇,也压低声音:“什么凭据?”
“我们不能随意出府,但有一回我发热的厉害,久不见好,管家担心过了病气给其他人,进而惹怒太子,于是便将我移出府外,在外头一小院养着。”
后来病好,回太子府的途中,青湘在街头竟看见一个熟悉面孔。
“我来没几天她就离开了,但我确定不会认错,她就是曾在东院待过的人。”
青湘肯定道。那女孩也看见了青湘,却装作没看见,头一低匆匆离开。青湘也没敢追上去。
她们进府时无人知她们身份与面容,出府后自然也不敢声张,毕竟跟太子府扯上关系并非什么好事,再则也不敢外泄太子府中事。
青湘也正是从她匆匆避开的举动中间接确定自己并未看错。
她还活着,完好无损的活着。
伽月心中砰砰跳,如果这是真的,无疑是个好消息。
或许那人只是个幸运儿,但也无疑是一种希望,是一种可能。
“这事小云知道吗?”伽月问道。
“我告诉她了呀,可她压根不相信。”青湘道,“我反正相信,只要咱们安分守己,最后说不定真没事。”
“所以伽月,可千万别学西院那些人,万不可招惹太子。”
伽月手肘挨着腰间,不敢说话。
“哦,还有啊,”青湘又想起一事,再道,“也别动什么其他心思,会死的更惨。”
这一点伽月倒是可以保证的,忙举起手:“肯定不会的。慧者不入爱河。”
青湘噗嗤笑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愈发喜欢这个新来的女孩。伽月比她小一岁,或许因在百花楼长大,身上有种同龄人少有的安然,仿佛已经历过或看过许多世间事。
却又并非心如死水死气沉沉,她的双眸相当澄澈明亮,有股少女的朝气蕴含其内,不张扬,自有天地。
看得出来,来到太子府,她也是害怕与惶恐的,却不同于小云整日那般战战兢兢,愁云惨雾。惊惶过后,该吃吃该喝喝,安分沉静里有种别样的淡定从容。
对此伽月的回答是:“怕的呀,担心的呀,但日子总要过的。无论过去与未来如何,今日才是最重要的。活着一日,便把今日这一日过好吧。”
青湘虽比小云镇定些,但实际也心中彷徨,有伽月在,也多了几分松弛感,太子府的日子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偶尔伽月还蹦出句例如“慧者不入爱河”这类的话,令人忍俊不禁。
“你真可爱。”
青湘忍不住轻捏伽月脸颊。
伽月眉眼弯弯,笑起来时像只吃饱喝足的小猫。
这半月里,伽月的确吃饱喝足,气色竟比在百花楼里好了许多。
身上的伤已基本痊愈,每日里除了吃便是睡,虽不能出府,行动有所限制,却也什么都不必做。
伽月等人在府中的身份有点尴尬,既非下人,又非主子,但终究有些不同,黄总管未安排专门的仆从伺候她们,但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莫不打点的十分妥帖,不见任何怠慢。
上回伽月淋了雨,便连着喝了两日的姜汤,期间还请府医诊过一回。
这些姑娘从何处来,将归往何处,黄总管等人并不关心,只是在太子府当差,太子待人如何是一回事,人在他们手中时是必不能出任何差池的。
“老实说,这日子比我在自己家中好多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青湘感叹道,“就是哪里都不能去,好闷好无聊。”
伽月倒不觉得闷和无聊,从前在百花楼的活动范围也很小,除了出来干活时,大多数时候只能待在后院和简陋拥挤的寝楼里。
青湘:“百花楼很热闹吧。”
伽月点点头。
“你想百花楼吗?”
伽月没有多思索,便摇摇头。
“我也不想家,”青湘说,“我家人只喜欢弟弟,我不过是替他们干活换钱的牛马而已。”
伽月挨着青湘,摸了摸她的肩膀。
“你呢,在百花楼过的好吗?”
伽月想了想,没有说话,只伸出手。
她的手型其实相当好看,薄而匀,十指纤长,皮肤白皙,只是手心手背都布伤痕,有些为长年累月的劳作所致,有些则为人为的外伤。
衣袖半露的手臂上,也隐约可见伤痕。
“都是苦命人。”青湘叹口气。
除了日常饮食上,像东院青湘她们这种留待时间比较长的,府中还会替她们每季定制几套新衣替换。
毕竟身为替身,也算是太子府的人,不能太过寒酸邋遢。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让伽月惊讶的东西。
“这是给我们的月钱?”
伽月看着手中的银两,睁大了眼睛。
“对。直到……出府,每月都有。让我们自由花用的。”
青湘与小云已领过几个月李妄,虽然她们不能真正出府自由花用,但让人买点爱吃的小零嘴或喜爱的胭脂,则完全可以。
伽月小心拿起银子,放到口中,咬了一口,顿时银身上留下个小小的压印。伽月便笑了。
笑的尤为灿烂,双眼完成一条逢,露出洁白的牙齿,这回不是吃饱喝足,而是兜中有小鱼干的猫了。
青湘顿时乐了。
这比同龄人淡然沉静的女孩儿,原来是个小财迷。
“这么高兴啊。”青湘笑道。
伽月重重点头,可谓眉开眼笑:“百花楼一个月才三百文呢。”
“可不是,”青湘有同感,“我也得累死累活几个月才能挣一两。”
她们不过是被弄进来做替身的,命都在人家手里,太子府如何待她们,无人敢异议,这月钱更无必要发。
但或许这是太子府的“待客之道”,又或许太子府阔绰,无所谓这么点小钱,当做丢给她们玩玩,总之,伽月等人领到了钱。
货真价实的银子。在外头要攒几个月的银子。
“哎,要是太子不那么可怕,留在太子府其实也很不错。”
青湘说。
虽然是做别人的替代品,但因为本身并没有感情,也未存非分之想和其他心思,所以并不会觉得难过。
至于其他,与活下来相比,也暂且没那么重要。
“你疯了吗?”小云家中亦不富裕,有钱拿也很开心,但惧怕更深入骨髓,万不敢苟同青湘的想法,“我,我才不要留在太子府。”
太子就算不可怕,但天生金瞳,也是妖物,还是远离为好。
青湘撇撇嘴。也只是说说而已。
伽月将银子小心装好,望望外头绵密的雨水,所有所思。
留在太子府吗?
真是个大胆而荒诞的想法。
伽月不敢将小药包的事告诉青湘与小云,怕牵连二人。
那中年人说府中会有人接应。
与其说接应,不如说监督更为准确些。会是谁呢?这些时日并未现身。
伽月暗地里祈祷那人并不存在,或者那中年人忘了她……但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他们定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一旦机会来临,他们便会跳出来,将伽月推出去。
秋雨缠绵半月,终于雨停。
天放晴。
太子思无涯是在雨停的第二日想起伽月的。
他垂着头,坐在轮椅中,一动不动,双臂搁在扶手上,两只手自然松散的下垂,手指脱力般的散开,仿佛死去了一般。
黄管家带着仆役们远远的站着,也仿佛静止般,一动不敢动。
整个院中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思无涯慢慢抬起头。
他面色苍白,金瞳却愈发明亮,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黄管家小心翼翼上前,奉上药盅与茶水。
思无涯看见黄管家,忽然想起那日他身边跪着的那道身影。
紧接着,随之想起了大雨中那双湿漉漉而充满惊惧的眼睛。
她怕他,也怕血。
这天底下怕他,怕血的人太多了,但都没有她的反应那么令人印象深刻。
思无涯眼前浮现雨中她猛然睁大的双眼,又猛的死死闭上,不禁笑了起来。
比起怕他,她似乎更怕血呢。
都还没对她怎么样,就那么怕了吗?
半个月未曾见血,思无涯舔了舔唇,有些想念,但很奇怪,今日不如以前那般急躁。
那双眼睛中的惊惧,带给他另外一种奇异陌生的新奇感和愉悦感。
竟足以冲淡他身体里躁/动和疼痛的余韵。
思无涯忽然的笑容让黄管家背上一冷,脑袋愈发低垂,尽力减少存在感。
“那日的人是谁?”思无涯开口,嗓音冷哑。
这些时日黄管家并未带其他人过来,立刻想起来,答道:“回殿下,是百花楼的那位姑娘。”
“百花楼?” 思无涯微微眯眼。
想起来了,“是她啊。”
求他救命的那人也是她。
更有意思了。
思无涯笑容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