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阳向前一步。
“当初你把我关进来百般折磨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
“在确认我为邬姓外族人后又对我下术法时,有想过今天吗?
“在你和你心爱的徒弟研究着我邬氏术法,直接占为己有时,有想过今天吗?
“怎么,我竟不知这世上只有你们师徒可以欺辱别人,却不让别人反过来讨债的道理。你敢做,就应该想到今天啊。”
潘鸿眼睛通红,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冲出眼眶。
“你个邬氏宵小!你等着,宗主留我一条命,自然是想知道些什么,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全部说出去吗!”
邬阳面上的笑容更加张扬。
“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斩草除根啊,潘鸿。”
她将手中的术法轻轻扬在上空,术法的灵光将此间地方照亮。
“此术法名为人傀,我被你六年术法所累,你的徒弟在我六年术法的温养下成为了我的人傀,是不是很公平?”
潘鸿倏地退后:“六年前,六年前你不过刚刚筑基期……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以为这术法是现场下的。
邬阳轻轻挥手,人傀术法碎成灵光洒落又消失,此处又变得昏暗。
邬阳收起了笑,她垂着眼眸摆弄赤绫。
“六年前邬家灭门的事你知道多少。”声音中几乎没有一点情绪。
潘鸿愣了愣,倏地笑得疯狂,他又上前扒住栏杆,面容在黑暗中变得极为可怖。
“哈哈哈哈——说到底,邬氏也只剩下一个你,你就算是千年难遇的天才!又能翻出什么大浪?
“我没了徒儿,邬家满门别灭,可是邬阳,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我知晓杀我徒儿的人是你,你能知晓灭了邬家人的是谁吗?”
他又倏地散了笑容,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瘫坐在地上。
那张脸高高仰起:“你一定不知道那天邬家人的血散发着怎样的腥臭味,原来邬氏族人赖以生存的血液也不过如此。”
邬阳面色一沉,左手抬起,只一瞬赤绫飞出倏地变大,穿过了牢房洞穿了潘鸿的胸膛,将潘鸿还要继续说的话生生停在了咽喉。
邬阳的声线陡然沉了一个度:“你也配提邬氏。”
赤绫上有点点金色的火焰,将潘鸿的胸口生生燃烧出一个黑洞。
剧痛让他几乎不能说话,他试图捂住身上的伤口,又被赤绫的温度灼开。
生机的快速流逝让他终于意识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仍用最后的力气扯出一个狰狞的笑。
嘴唇一张一合,几乎没有声音。
“杀了我又如何?杀了我就能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了吗?”
这话邬阳看清晰,她眸色一凝,扬起的左手倏地往下压,赤色火焰倏地放大将一整个潘鸿尽数吞灭。
她转身没有再回头,一点点平缓着呼吸,赤绫自动收回,左手指尖微微颤着。
自赤绫认主之后,赤绫上残留的金乌火种便转移到邬阳体内蕴养。她伤未好,此时控制金乌火仍有些吃力。
而且,怎么会不知道仇人是谁?
自然是,你是谁的狗,谁就是下一个仇人啊。
心绪波动,赤绫逐渐发热,邬阳将赤绫轻轻安抚。
一个抬眼,竟有一道身影浮现。
邬阳顿住脚步。
无涯峰内自成一体,关押的也是罪孽极重的罪人,便是执法堂弟子也几乎不会涉足。
除了她,还有谁会来?
她不动声色抚上赤绫,指尖一点又一点点在红绸上。
来人身量极高,身形像是很瘦,步伐很是轻快,直直想她走来。
邬阳眉头一凝,捏了术法将要砸在来人身上。
“阿阳!”
轻快的少年音让邬阳精神一松,手上的术法在邬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自行散去。
点点灵光坠落在地上照出了一名少年有些恹恹的面容。
那双眉眼盛满了欣喜。
邬阳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上,沉默不语。
术法,自己消散了。就像是身体的记忆一样。
华琚很快上前,将邬阳的左手握在手心。
“阿阳阿阳,怎么了吗?左手受伤了吗?”
他正极轻极轻地一根根查看邬阳的手指,眉头都有要皱起来的痕迹。
华琚的手明明微凉,邬阳却觉得太灼热了,比方才的金乌火还要热一些。
她倏地将手抽回:“没有。”
华琚又环顾着邬阳转了一圈:“阿阳今天可是受了好重的伤,怎么今夜就自己出来了。你要是要杀那个潘鸿,跟我说一声就行,我来替你杀。”
邬阳将退后一步,将两人距离拉开。
“华琚,你为什么回来?”
这不带情绪的一句让他身形一僵。
他极力展开笑:“我来找你呀,阿阳。”
邬阳眉头紧紧皱着:“可我不是说了——”
在抬头看到华琚那双满是情感的眼眸那一瞬又生生停住了话头。
她仓促别过脸,手中捏了隐匿气息的术法大步向前走。
华琚面色的笑收回,嘴角都下垂了几分。
“阿阳,你是在生气我为什么突然回来吗?可是阿阳你险些死了,我们结缔的术法告诉我你险些死了,我如何能不担心?”
邬阳的脚步微微停滞,又继续向前。
她没有搭理的意思。
华琚很是着急,紧紧跟在邬阳身后。
“阿阳,我很听话的,我没想回来的,可是阿阳,六年你都不曾联系我,术法告诉我你又险些死了,我还很想你。”
邬阳终于停下步伐,她倏地转身,直视华琚的眼眸。
“华琚,术法的事情是我的失误,当时我并不知晓这是未婚术法,我本没有这个意思。
“如今我也在想办法将术法解开,华琚我很抱歉,但这是一个误会。”
华琚本来因为邬阳愿意理会他展开的笑容生生停滞在面上。
他上扬的眉眼一点点垂了下来:“阿阳,你,你说什么?”
邬阳不敢看华琚这副模样,她面上的愧疚几乎要遮掩不住。
早就说了,情债,她演不来。
“华琚,我很抱歉,六年前我身负重伤,你亦是,你身怀邺珠至阴,我身负邬氏血脉至阳,阴阳相辅相成,我们一同疗伤有十倍的成效。
“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原本很是公平,是我贪念你体内的邺珠与你结了术法,后来发觉竟是未婚术法,误结是我的不对。
“你有什么要求,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补偿你,至于术法,我会找办法解开的。”
华琚只觉得周身都凉了,就连血液都停滞在此刻。
他垂着头,嘴唇试着动一动,最少要回应一句嗯。
因为阿阳说过,她不喜欢对别人说话时别人没有回应。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有无形的东西将他一点点淹没,几乎剥夺了他所有的呼吸。
邬阳有些不忍,她上前一步,从储物镯中拿出一玉瓶,里面装了一缕金乌火。玉瓶周围环绕了术法,能保金乌火一年不灭。
是她见到华琚之后就想好了的办法。
“华琚,这是金乌火,与我的血脉相辅相成,六年前你神魂不稳,如今也不知如何,修炼时你放在身侧,可加快神魂恢复的速度。”
邬阳将玉瓶塞到华琚手里。
“此物可保存一年,这一年我会找到解开未婚术法的办法,之后便去寻你,三合宗对你如何,你心里也清楚。
“六年前好不容易逃了,”邬阳想起这人是因为她才回来,她别过身,“为了我不值得。”
华琚将邬阳没有撤回去的手倏地握紧,力道极大,几乎将邬阳的手勒出红印。
“阿阳,你说这些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邬阳沉默了一瞬,最终落下定音。
“没有。”
华琚手上的力道又倏地一松,他退后三步,看着邬阳不愿看他的模样,呼吸逐渐急促。
“我不信。阿阳不是这样的,六年前你明明——”
邬阳打断了他:“六年前我对你好是因为你身怀邺珠让我活了下来,我受了恩惠自然要还。”
华琚紧紧捏着手中的玉瓶,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骗他的?
怎么会是因为邺珠呢?阿娘不是说过,他最终会遇到一个对他极好的人,他们会共度这一生。
阿阳是对他最最最好的人,他们还结了未婚术法,怎么会是假的呢?
邬阳沉默了一瞬,最终转过身:“你尽快离开这里。”
随后手上捏上轻身术加以身法离开了无涯峰。
有些事,总是要说的。
她这样的人,不会谈情。更何况是这种情。
身后的华琚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汹涌的鬼气让四周的温度倏地降下,他紧紧握拳,指甲的间隙都染上脏污。
一道魂体落在华琚身侧。
“城主,你神魂具碎还未曾恢复,如今该回邺都沉眠。”
邺珠是鬼气来源,身负邺珠便是邺都鬼城城主,可号令所有鬼修。
华琚轻轻闭眼,汹涌的鬼气将这道魂体压散。
“青云你懂什么?”
魂体又重新凝聚,声音逐渐激动:“可是城主,六年前你就是为了她才神魂具碎!”
华琚站起身,比方才更汹涌的鬼气将要压在青云身上。
青云面上闪过恐惧,他单膝跪下,将自己的头深深垂下。
“是属下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