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急速变换着,一道图纹瞬间而下,灵力一亮又倏地泯灭。
在那一瞬间,莫庸的身体几不可见的僵了僵。
当年她来到三合宗时身上几乎没有一点血液,濒临死亡。若这不是修仙界,她身有修为,若没有意外发现的人,身怀能安抚她血脉的邺珠。
她早就死了。
开阳峰峰主便是这个时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带着上位者的睥睨,像是施舍一般布下术法。
万箭穿心,蚀骨之痛,她承受了三天才在这个术法中活下来。
于是在那三天,她用最后的血液对守在她身边的莫庸施展了邬氏禁术——人傀。
以血脉为引,自身为媒,以往后三年修为不得寸进为代价,让莫庸,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想要摆布我,总要付出点什么,对吧?比如你心心念念的大弟子。
体内是再度传来的蚀骨之痛,尤其是心脏的地方,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到全身。
有些债,也该到时候了。
邬阳面上仍是担忧,一步一步往前跑的模样带着视死如归的态度。
“师兄!不要!”
她跑到了莫庸跟前,眼里的情绪与面上的表情截然不同,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莫庸浑身僵硬,无论如何也不得一点动弹,就像他突然曾经不受控制从暗处出现在白偌跟前,替白偌挡下虎妖那一刻一样。
有些疑问终于有了答案,他的疑惑终于有了归处,只是好像,太晚了。
事情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他只能看见“自己”被邬阳猛地推开脱离兽爪范围,而他又伸手将替代他站在兽爪下的邬阳拉到跟前,将手中的匕首直直刺出邬阳体内。
眼前的邬阳抑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鲜血留至下颌,她面上却带上了肆意的笑。他六年来从未看到这样的笑。
她眼底的疯狂让他心口一滞。
她要的,是她自己在整个修仙界之下被他背刺捅刀。
却好像,又不止这些。
身体终于有了控制权,他倏地放开手中的匕首,手上来自邬阳的血液红得刺眼。
周围除了邬阳一个人都没有,但他看着四周的圆镜竟觉得他无处遁形,有无数的谴责与压迫在背上有如实质。
他按住过分跳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退后一步,他看向邬阳,喉头微涩。
“邬阳,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邬阳眼前狠狠一黑,她捂住自己的伤口。
背对着圆镜,她面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消失:“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一个偷了我邬氏术法的人,配知道吗?”
这话说得无声,莫庸却看懂了。
他眼眸狠狠一缩:“你竟真的是——”
话未曾说出口,他倏地倒地。已经没有了呼吸。
邬阳袖中的手终于一松,匕首入体,失血过多,再次动用术法的疼痛让她的身体进一步虚弱。
何为人傀?自然是想要你生你便生,想要你死你便死。
她瘫倒在地上,看着虎妖将死去的莫庸吞之入腹,而虎妖逐渐向她逼近。
此时的无方秘境之外,开阳峰峰主潘长老在邬阳第一次使用术法时便倏地起身,他看着邬阳跑向莫庸便心下狠狠一慌。
他不顾众人反对要打开无方秘境,他喊了好几声都不得回应。
再次回头看向水镜是,莫庸已经将匕首刺入邬阳体内。
那一刻四周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好像方才他的举动都有了缘由。
他面色一白,无力地落在椅子上。
开启无方秘境的长老终于反应过来,在邬阳即将被虎妖吞食的那一瞬开启了无方秘境,所有弟子重新出现在秘境入口。
许多弟子原本正在与妖兽缠斗中,一瞬的变化让他们不明所以。
在他们眼里,只有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少女和一众面色凝重的长老。
潘长老像是又想起什么,再次起身去看那水镜,才觉得众弟子已然出来。
他扫视四周想要找寻他的大弟子,几次巡视之后始终无果。
他终于想起了那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虎妖,他目眦欲裂,掐着一同进入秘境的开阳峰弟子的衣领。
“你们大师兄呢?”
那弟子面色一白,嗫嚅几声,始终说不出话来。
莫庸是开阳峰峰主捡回来的弃婴,两人情同父子。
潘长老想起那几次术法的波动。
一定是邬阳,这个该死的邬姓人,一定是她杀了莫庸!
心中怒火进一步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毁,他几步走过去,掐着邬阳的脖子将邬阳提起。
众人不曾想到这一幕,想要去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窒息将邬阳从混沌的大脑拉回,她得了一丝清明。
她看着潘长老面目狰狞,扯动了唇角。
潘长老看得清晰,他像是受了刺激,手下的力道就要加大,直接了结了邬阳的性命。
此时一道灵光落下,潘长老被这道灵力击飞,而邬阳落入一女子怀中。正是悬壶峰峰主金长老。
她面上很是担忧,将一枚丹药送入邬阳口中,又施展灵力为邬阳诊治。
灵力的主人是三合宗宗主毕开霁,下首跟随着各峰长老。
一峰大师兄突然背刺另一峰唯一的亲传弟子,随后又被虎妖吞食,而一峰之主潘长老突然愤起要杀宗内弟子。
此事在所有人面前发生,是不可能草草了了。
这是邬阳想要的结果,也正是她为开阳峰师徒设的局。
用她的险些丧命去换两条命,甚至更多,很是划算。
毕开霁立在最上空的最前方,所有人都只能看得见一点清晰的下颌,和一身镶着金线的月白色宗主服。
他是此界的最强者,是唯一的练虚期,无人不敢敬他。
“潘鸿,你可知罪?”
毕开霁这一击没有留手,潘长老体内气血不断翻涌,他终于收回始终放在邬阳身上的毒辣视线,捂住胸口低头行礼。
“见过宗主,不知潘鸿何罪之有?”
他恨不得将那邬阳碎尸万段,错?
他哪里有错?
毕开霁的声音从上首传下来,内里没有一点情绪。
“一罪之教导弟子无方,莫庸心性不佳,有屠杀同门之意,你没有多加督训。
“二罪之是非不明,邬氏邬阳乃是受害者,你不分青红便要去人家性命,何其冲动。”
听到这句,躺在悬壶峰峰主怀里装晕的邬阳狠狠捏紧了手下的衣裙。
高高拿起,又低低放下。
他这是要保开阳峰的老狗。
自然是要保的,如此好用的走狗,哪里能轻易丢下?
悬壶峰金长老轻轻抚摸邬阳苍白的脸颊,面上满是悲痛。
“我好好养了六年的徒儿,怎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身为师尊真是心疼的紧,那莫庸虽是有错,也已经丧命,阿阳虽然昏迷不醒。
“可她向来良善,想来也是能理解潘长老一时冲动之举。”
?
好高的帽子在她头上。
既然要演,她邬阳无有不奉陪的。
此事想要如此简单的揭过,她受的伤岂不是白受了。
邬阳在悬壶峰峰主怀里颤颤巍巍转醒,方一看见金长老,眼里含着的泪倏地落下。
一滴又一滴,很是可怜。
“师尊,徒儿,徒儿都听见了。师尊,”她的声音里逐渐带上了哭腔,“他们师徒险些要了徒儿的命,徒儿。”
她竭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侧过脸,脖子上清晰的指痕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师尊如此说,徒儿,徒儿也是没有不愿的。”
话音刚落,她垂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不久又咳了咳,咳出一口鲜血,像是支撑不住要摊在地上。
此情此景入了众人眼里,众人的目光又放在了金长老身上。
邬氏一族无端被灭门,为了感念邬氏福泽,三三合宗对邬氏唯一剩下的邬姓人是极好极好的,最上等的资源,独一无二的地位,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如今想来,这里面的门道还多得多。
三合宗不正是邬氏之后,便成为了修仙界第一宗门吗?
金长老眸色一暗。
她早该知晓这邬阳不是什么容易货色。
她佯装心疼,又将人重新拉回自己怀里。
“徒儿你说的什么话,为师可是最最心疼你了,谁要是欺负你了,我定饶不了他。”
邬阳抬起头,那双眼眸里还盛着泪水。
“师尊,你说的是真的吗?”
金长老很是怜爱,她将邬阳面上的眼泪轻轻擦拭,又拿出药膏,一点点涂在邬阳面上的伤痕上。
“自然是如此,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我不向着你,还能向着谁?”
邬阳诺诺点头,她缓缓站起身,很是吃力地对着三合宗宗主行了大礼。
她咳了又咳,孱弱的背努力挺得笔直。
“见过宗主,还请宗主为邬阳做主,邬阳知晓,潘长老乃一峰之主,于术法一门很有建树,邬氏已然灭门,邬阳不过是一个外族人,只想本本分分过日子。
“所以方一入宗门时潘长老给邬阳,给邬阳下了术法,我也没有声张。”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身躯肉眼可见的发抖。
“邬阳自那时起,便不能用术法了。”
这句话说的苍凉,场下的人倏地一静。
邬阳像是调整情绪,停了许久又重新抬起眼,那双眼里已然变得坚毅。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邬阳进入无方秘境便不是何缘由被莫庸师兄丢弃了,后又诡异地被虎妖追杀。
“我以为是六年同门情分尚在,莫庸师兄最终看不下去救了我,我感念非常亦要同师兄同生共死,可师兄他,他竟然——”
后面的事大家都看见了。
邬阳像是心痛至极,不想将真相说出,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她极低的俯下身:“邬阳想,莫不是潘长老对邬氏心存怨念,才对邬阳恨之入骨,想要除之后快。
“邬氏身为神族后人,无论是人魔大战还是无端起的祸端,从来都是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万死不辞。
辱我可以,但我邬阳既冠了邬姓,便不能活得如此窝囊,如今我将事实尽数告知,还请宗主为邬阳做主!”
仍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场下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诉说了一个无辜的孤女隐忍的这几年,如今又因为邬姓愤然反抗的决心。
邬阳静静地看着地上这一小方土地。
毕开霁,原书的男主,第一见面她就知晓他身上中了邬氏术法,术法过于高深她看不明白。
但这六年从未停过的暗杀她也该知晓了。
邬氏灭门,他定然有干系。
此时一名弟子从后方靠近毕开霁耳语了一番。
毕开霁的目光倏地往下定在邬阳身上,邬阳似有所感地抬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如天堑,无论修为还是其他。对视的这一刻却像是突然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进,他们在这一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来了,最关键的来了。
赌徒分三六九等,她邬阳自然是要做上上等。
毕开霁,你没有选择,只能服从。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男主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