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你看这克莱恩的雪每天每天得下,怎么云还这么厚啊。”陈立果抱着电脑抱怨。
海洋化学课结束后,她们两人出了教学楼,一个去图书馆自习,一个要穿过图书馆去往艺术大楼上戏剧课。
林奈此时的心情平淡又复杂。
马上就要同时见到拉尔夫和奥利维亚两个人,她想逃,又不怎么想逃,分外麻木,又分外纠结,像被冰冻万年的熔岩,也像是生命结束的心跳仪,滴——滴——拖长的音,更搅乱人心弦。
“你看这朵月季都蔫了。”走过温暖的玻璃花房时,陈立果指了指一朵比巴掌还大的玫红月季。
浓云遮出阴郁的光线,硕大的花朵压弯绿枝。
“就和断头的葬礼一样。”陈立果啧啧惋惜。
“断头?”林奈看着阴郁光线下焦边的月季,没来由地问,“你说玛丽公主走向断头台时在想什么?”
“啊?”话题太跳跃了,陈立果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奈在问什么。
“美得和玫瑰一样的玛丽公主,路易十六国王的妻子。”林奈说出了那句名言,“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注1)
“哦,是她呀!”陈立果恍然。
林奈点点头。
“后悔吧?”陈立果思索,“但或许也不后悔?毕竟路易十六很有钱,她也很有钱。她虽然有着末代贵族的悲惨,但这些悲惨和当时的平民比不是好多了吗?而且她最后好像也接受了命运,我看过那副油画,她没有挣扎。命运赠予她的够多了,所以就算死亡她也活够了吧。”
死亡也活够了。
林奈咀嚼着这句话。
“也对。”她轻轻点头,“命运赠予她够多了。”
林奈继续和陈立果闲聊,这一次她没有心不在焉。
“学姐开心点啦。”
在要分别时,陈立果戳了戳林奈的脸蛋。
“嗯?”林奈琥珀色的眸子睁大,像一只惊奇的小猫。
“最近总感觉你不开心,以前你走路都飒得。”陈立果大力摇臂,转起一阵风,“就这样,走路都带风的。”
她皱眉,又腼腆得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观察错了。”
林奈琥珀色的玻璃眸子先是震惊,接着就恢复如常的淡定,然后又被她的举动逗笑。
“噗。”她的眼睛笑成月牙,“来大姨妈了。”
她信口胡诌。
陈立果却很相信:“我靠,原来是这个,你早说嘛。”
“哦~害你担心了。”林奈揉了揉陈立果蓬松的小脑袋。
“就是很担心呀。”陈立果撒娇嗔怪,又笑眯眯,“不过你没事儿就太好啦~我还以为是那个冰山扑克搞得你烦。”
“冰山扑克?”林奈心中一紧,面上却很自然,好奇地明知故问。
“拉尔夫呀。”陈立果皱眉,不知道该不该说,提得只言片语,很隐晦但林奈却完全能脑补出来。
“他有个未婚妻,在学校很高调。她未婚妻是姐妹会的,你也知道姐妹会是个什么地方,里面腥风血雨争头花不说,还是全校的八卦发源地.......然后我就听到很多啦.......挺不好听的、”
“唉,真烦,拉尔夫最近没缠着你吧。”陈立果关切地问。
林奈得知她认为的隐秘纠缠竟都在聚光灯下后,背后冒出一层层冷汗,如浪一般。
但她面上却还保持着明媚,“没有,他缠我干嘛。”
馋你身子呀!
陈立果在心中土拨鼠嚎叫。
那天拉尔夫来找林奈她可是全程旁观。那鹰盯猎物的眼神,毫无保留地锁在林奈的脸上,明目张胆到,陈立果眼瞎也能看出他们俩有一腿。
不过眼没瞎的陈立果自然也看出了林奈的拒绝。
“哈哈哈哈,也是。”陈立果又挠了挠颈脖,既然林奈委婉地拒绝告知她与拉尔夫的情况,她也不会不识相地追问,也打了个哈哈。
“不过你真的不要再理拉尔夫了。他这个人很冷血的。我知道说别人小话不好,但是......哎,我就是说了。”陈立果破罐子破摔。
“冰山男不是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去世了吗?他在流浪时,也就是在没接回格莱特之前,是有一堆他父母的朋友养着他的。但没想到,冰山男回到格莱特后就把那群叔叔阿姨一起送进了监狱,那是他可能不到十岁吧。而且力排众议把接他回来的叔父,他好像也不怎么尊重。总之是个冷血傲慢不值得交的人。”
“哦哦哦,对了,冰球队里也有他的传闻,让队友打封闭也要上场,直接断送了那人的职业生涯。可是那个男同学哪和他一样有家里的金钱支撑,真的就为了自己赢的目的把人搞废了。”
陈立果一连串说了一堆。
林奈粗略得听了会儿,就听不下去。
这一年她和拉尔夫在一起,虽然她极力避免去搜集他的消息,但她还是会管不住自己的潜意识。偶然瞟到的帖子,吃饭时他人不经意的交谈,看球时身边小声的议论,点点滴滴的侧面描写给她构建出一个和她自己所见大相径庭的拉尔夫。
虽然她从没过问,也没和拉尔夫交流过,但她就是相信他的为人。
每个人都有秘密,做每一件事都有动机。
未知全貌,她更相信直觉。
林奈回神,忽然发现自己竟如此信任拉尔夫,甚至在为他开脱。
这是怎么了,她真的是doi把脑子do坏了吗。
“我会注意的。”林奈浅笑回道。
陈立果皱起八字眉,用力去看她,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听进去了,终是放弃。
“好吧.....”她语气无奈,复而又坚定道,“你一定要注意呀,我不是挡你桃花,就是真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气自己口齿的笨拙,鼓起脸颊。
林奈看见她河豚的样子,心软温声道:“我和他没有可能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为了哄朋友,是早已决定的事情,说出口时,却带了几分落寞。
“不和你多说了。”林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针,“戏剧课快到时间,我先走了。”
陈立果知道自己这是被哄了,林奈并不愿多谈这件事儿,但她却没有生出嫌隙,而是以被照顾的妹妹心态,真正得为姐姐担忧。
她怀抱上林奈的腰,依恋地将脑袋枕到她怀里:“好吧,那你快去吧。”
她抱得很快,分开得也很快。
毕竟不是真正有血缘的姐姐,她的依恋也很克制。
林奈的心却一撞。
她总对陈立果多一份温柔,因为她的直白与眷恋。
像林稚,又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
林奈敛眸。
“嗯,再见。”林奈秀净的脸又浮出温柔的笑意。
她没提她要与拉尔夫和奥利维亚一起上戏剧课的事情。
因为不久之后这个事情就会由风告诉整个森林。
她的指腹抚摸了一下书包粗糙的纹路——解决困难最好的办法不是移山,而是绕道而行。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走去艺术大楼的步伐越发缓慢。
玛丽公主登上断头台时也会有后悔吧。
后悔什么呢?
后悔嫁给路易十六?后悔之后的纵情声色?
不,她不后悔。
不后悔与拉尔夫签订契约,也不后悔这一年的放纵。
她唯一后悔的就是,身处于如此境地的她,竟会心动。
林奈站在艺术大楼的一楼大厅,时间已经是10:05,她依旧没有上楼。
世界玄妙感又出现。
林奈没有戳破那梦幻的皮,在时空的褶皱中曲折前行。
她找了一间空出的教室,打开灯走进去。
她决定在这里等待戏剧学教授下课,由他签字《退课申请》。
在最后一刻,她选择逃避与两人见面的事实。
投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她快乐。
她独自一人在教室发呆等待时,教授门忽然被打开。
林奈有些滞愣,抬头望去,就看见拉尔夫高大的身影,如刀如斧,逆光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