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简昕正操着笔在一张草稿纸上涂涂改改,抬头便见闻和卿领着一个人进来。
“你不是听见我未央宫就跑路吗?怎么今天又敢过来了?”简昕一脸惊奇,放下笔起身。
“还不是为了你那点破事儿。”闻和卿面色不虞地往侧边迈出一步:“都怪姓刘的那个跑太快,卡着点就没影儿了。”
没了遮挡,简昕这才看见一直躲在闻和卿身后一身医女装扮的钱文静。
诶?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钱文静便一把上前紧攥住她的双手,偷偷在她的手心里塞进去了一样东西。
简昕疑惑地摊开手掌:“这什么东西?”
闻和卿:“也不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某人慷慨激昂的历史人物评论文章罢了。”
“卧槽,找着了?”
“被我下面的一个史令捡到的,还好是要回来了。”钱文静一脸心有余悸:“下次莫要将这种东西往纸上写。”
“没你们不行。”简昕将纸牢牢捧进怀中:“我当时明明好好塞在衣服里的,谁知道半路还能丢。”
“下午我把你写的那本草稿发下去给他们作参考,可能是你的字太有特色了,所以被认出来了。”钱文静道:“还好那人没把这张纸往外传,只是他说想见你一面。”
“不见。”简昕立马摇头:“且不说进不来这后宫,万一他知晓了是谁写的这篇文章,把我告到皇帝那怎么办?”
钱文静闻言点头:“确实风险太大,那我明日先帮你回绝了。”
“你没跟他们说过那份《历代文史》是谁写的吧?”
“没有,只说了是我的一位同僚所著。”
简昕松下一口气:“那便好。”
话间,钱文静抬眼望见那书籍凌乱的桌面,问道:“你正在修哪本?”
“我准备先试着编一部列传,但是我的宫女搜集来的史料有限,所以现在只能先修书目。”
“那你不如来史馆的文库找,那里的书多是历代典藏的孤本,质量比一些明面印刷出来的书要好很多。”
简昕皱眉挠头:“我出不去,皇帝给我禁足了。”
“这简单。”一旁翘着腿剥花生的闻和卿插嘴:“我今天去打听了一下,甘泉门口每日未时至酉时把门的正好都是我们学校体院的那几个,到时候你只要躲过你这院子外面的人就行。”
钱文静点点头:“你有办法吗?如果需要我们帮忙的话可以说。”
“那倒不用,门口那两个人只会守正门,我届时从后面翻出去就行。”
“翻墙?”闻和卿质疑道:“你的脚还没好全吧?”
简昕毫不在意地摆手:“没事,哪有人这么好运气能一个月连着大伤两次的。”
闻和卿当即摆正脸色:“这位病人,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必须严肃提醒你,当存在踝关节扭伤病例时,短期内有很大概率会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发生二次伤害,这是科学数据统计的结果。”
简昕反问:“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出去?”
“……”闻和卿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在下面垫个垫子再翻吧。”
“或者要不要在翻越过程中配备一个专业的医护人员好为你进行最及时的治疗?我明天可以随叫随到。”
“我合理推测你明天只是想来看我出糗并且将其进行多次艺术加工,传播出去好大范围丢我的人。”
“……”
钱文静望着闻和卿默默开口:“下次还是叫刘丛带我进来吧,你果然很擅长在严肃的氛围中将话题引入毫无营养的领域。”
“拒绝拉踩谢谢。”闻和卿微笑:“用诙谐的方式表达出严肃的主题是一种语言上的艺术。”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只是在浪费宝贵的学术时间。”钱文静不置可否:“如果你将打嘴炮的精力花在草药研究上的话,或许有很大机会能登上简昕正在写的这本荣誉列传。”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设想。”闻和卿朝简昕努努嘴:“记得在目录里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钱文静扶额:“我的意思是让你通过自身努力达到社会价值的充分实现,没有让你白嫖。”
“都是朋友,客气什么。”闻和卿拍拍胸:“你们让哥名垂千史,哥保你们年过五十。”
钱文静面无表情:“谨以过去的五十秒再次对您某方面的能力给予肯定,接下来可能要劳烦您收敛一下表达欲,机会难得,我想和简昕进行一些专业上的探讨。”
闻和卿耸耸肩,伸手从桌上捞过一把花生,缩回角落。
“我把你写那本跟我写的放在一起比对了一下,体例上是差不多的,就是有几处逻辑上的分歧。”钱文静看向简昕:“我用红笔做了标记,但是书现在没在我手上。”
简昕拉过她坐下:“没事,你直接说就行,我有印象自己写了什么。”
“你那本卷十三的佛学板块里,智顗和玄奘的叙述顺序和我正好是倒过来的,包括后面也有好几处的人物都和我的相反。”
简昕沉思片刻:“我编排的第一顺序是看个人贡献,其次才看出生年代的早晚。”
钱文静不以为然:“我个人认为依照编年的体例才能更为清晰地罗列出佛学历来所有经典人物,你的方式有很大概率上会出现统计疏漏。”
“我之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说是要编写一步集成,编年体应当是最合适的。但若只是盘点某家的集大成者,或许我的方式更为适用。”
……
闻和卿在一旁了无生趣地扒拉着桌布上快要叠成小丘的花生瓜子壳,听着两人一直聊到天边最后一丝余辉销尽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耐心告罄地叹出一口气。
他将跷着的腿放下,故意跺出很大一声动静,然后又将另一只脚重新盘上。
但对面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耐,继续凑着脑袋滔滔不绝。
闻和卿:“……”
他曾拜读过的一篇社会交际学术论文写道过:一个绅士的男人绝对不可以在两人女人交谈甚欢时冒然出声,如果暗示也无作用的话,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学会忍耐。
在心中默念三遍“我是绅士”后,闻和卿忿然抓起一把瓜子走出门。
“你要走啦?”简昕闻声抬头,问道。
闻和卿皮笑肉不笑:“不,我去你院子里逛逛。”
“哦,玩得开心。”
如此敷衍地说罢,又和钱文静重新沉浸于争论。
见此,闻和卿假笑的脸陡然落下,在两人看不见的角落竖出一根中指,冷哼一声大跨步走出殿门。
彼时的院子里,芙秀正提着食盒站在一颗颇为挺直的树下,仰着头搜寻着什么。
许是品因为种特殊,哪怕在现下的寒冬季节,这株树依然枝繁叶茂,绿叶密匝,怕是只有宫道边仍开得正盛的梅花方可与之媲美。
闻和卿出来时便见着芙秀一人不知道正在树下做什么,想来也没地方去,于是便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皇后身边的这位宫女,在这里干嘛呢?”
芙秀回头一见是他,急忙往后撤了一大步,眉头难以掩饰地皱起:“没什么。”
他嘴角和善的微笑僵住:“……这位朋友,我是做过什么事情讨了你的嫌吗?”
“没有。”芙秀摇头,但面上的表情毫无说服力。
回首往昔27载,他自高中起就凭借超优秀外表、超优秀成绩和超优秀性格一度被封为校园表白强年度最强上榜王,从中学一路披荆斩棘杀至大学,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当面对他做出如此嫌弃的表情。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今夜我势必要扭转形象。
闻和卿长手一伸,拎住了芙秀手中的食盒:“哎呀,你看你这瘦弱的胳膊哪能提起来这么重的东西呀,我帮你我帮你。”
“不不不不。”芙秀慌忙又后撤一步,将食盒往自己的方向扯。
“哎呀都是朋友,不要客气嘛。”
“奴婢拎得动,就不劳烦闻太医了。”
“不麻烦不麻烦。”
“麻烦的麻烦的。”
……
相互拉扯间,芙秀直接松开一只手想去硬掰闻和卿紧握住的手指,闻和卿恰好也想着松手去掰芙秀的手指,结果两人双双没能抓稳,食盒‘咣叽’一声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接连破碎的闷响。
掉落的盒盖直直滚出一米远,里面的餐盘四分五裂,露出已经混洒在一起惨不忍睹的糟糠,流出的菜汤迅速沾染上了附近的一摊草坪。
芙秀:“……”
闻和卿:“……”
芙秀憋起一口气,一言难尽地指了指头顶:“你把他的晚饭弄洒了。”
“谁?”
闻和卿顺着她指示的方向抬头望去,正正对上了一双隐没在树丛间闪着亮光的眼睛。
那人隐蔽地蹲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搭在腰间那把弯刀的刀柄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眼眸微垂睨着他,
“……”
有,有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感觉闻和卿也是一个笨蛋美人【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