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小时的车程后,两人终于赶在日落时分抵达景点附近的民宿。
落日余晖下,四四方方的民间庭院栖息在墨绿色的天地山野中,放眼望去,林间鸟鸣清脆,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于橘红色的暮霭中折射出耀眼斑斓的光,宛若流动的碎金。
姜意绵撑了撑懒腰,面朝墨绿青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能清晰的感觉到周围清新湿润的空气,远离城市喧嚣,悠然惬意。
谭明睿下车后便将车钥匙顺手丢给民宿的管家,随后又叫来工作人员帮忙拿行李,回头时刚好撞见眼前一幕:
不远处的女孩一袭长裙配着红色披肩,乌发红唇,笑意盈盈地伫立在民宿前的海棠树下闭着眼睛吹风,林间凉爽的晚风吹起她额前乌黑柔软的碎发,露出精致漂亮的面庞,美得不似真人,像极了误入林间的精灵,眨眼的功夫就会飞走。
谭明睿薄唇微抿,虚眯了眯眼,慵懒随性的视线落在姜意绵身上,终于有所停留。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了这次短暂的出行,眼前的女孩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还有下午在校门口见到他时,眼底欢欣雀跃的光。
谭明睿心念一动,而后慢条斯理地走过去,自后方轻轻揽住女孩纤细柔软的腰,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笑道:“你这么开心,看来这个地方来对了。”
许是谭明睿的语调比平日多了分不易察觉的温柔,这样的时刻竟显得十分温情。
姜意绵抬眸望向他,黑白分明的杏眼亮晶晶的,唇角的笑痕绽开,忽然觉得要是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也很好。
两人打算在这呆三天,谭明睿带姜意绵参观了两人的房间,随后又一块整理行李箱中的衣物,谭明睿向来不爱做这些琐碎的小事,于是尽数交给了姜意绵,自己则和民宿老板商议之后的行程安排。
等姜意绵收拾完两人的衣物,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天,刚才还是橘红色的天际此时宛若泼了墨,布满大片大片阴沉沉的乌云。
庭院里的树木疯狂摇晃着,在冷风卷着雨丝即将扑进窗时,姜意绵连忙过去关上了窗。
民宿老板原本定下的露天电影,由于天气的骤变只能取消。
姜意绵虽觉得遗憾,但也好过在暴雨天的庭院里吹生日蜡烛。
趁谭明睿还没有回房间,姜意绵又特意补了一下妆容,浅浅地抿开唇上的口红,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回荡在安静的房间。
循着熟悉的手机铃声,姜意绵在客厅看见了谭明睿遗留在茶几上的手机,此时屏幕骤然亮起,显示出来电人的名字:Aurora
姜意绵眸光微怔,只一眼就认出这个英文名,之前曾给谭明睿打过电话,但被谭明睿拒接了。
想来或许是助理秘书之类的员工,与工作相关,姜意绵犹豫片刻,等不到谭明睿回来,于是替他接了这通电话。
未等她说话,电话那头的人率先开口:“谭明睿,你在哪?”
女人的声音很熟悉,语气还有些不耐烦,带着质问的口吻。
对方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姜意绵的心跳重重跳了一下,拿着手机的手僵住,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直直地愣在原地。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她仍不会记错,这是庄浅茉的声音。
听到庄浅茉的声音,姜意绵攥着手机陷入长久的沉默,周遭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电话那头的女人又抱怨了一句谭明睿为什么不回复她的消息,许久没听到男人的回应,庄浅茉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片刻后挂断了电话。
姜意绵只觉得手脚冰凉,难道这就是谭明睿口中所说,他跟庄浅茉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如果是上下级关系,为什么庄浅茉会有谭明睿的私人联系方式,而谭明睿给她的备注,也与其他人不同。
姜意绵不敢深入细想,还对谭明睿抱有一丝希望,更怕自己这两年来的真情实感像是一场笑话。
没过多久,窗外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滴猝不及防地砸在透明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窗外的灯光都被晕染开的水雾氤氲得有些模糊,阴沉漆黑的夜幕下,闪电照亮云层,闷雷落下,顷刻间大雨滂沱。
谭明睿捧着生日蛋糕推门进来时,发现客厅的灯没开,里面昏暗一片,他以为姜意绵去了别处,待开灯后才看见那抹单薄纤细的身影正安安静静坐在落地窗旁的贵妃榻上。
女孩靠着椅背,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雨出神,微微蜷缩的身影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谭明睿神情微怔,拿着蛋糕径直走过去,坐在姜意绵身边:“怎么没开灯在这傻坐着?”
听见男人熟悉低沉的声音,姜意绵才反应慢半拍的回过神来,侧目看向面前的谭明睿。
男人捧着那个为她特别订制,精美漂亮的巧克力蛋糕,点燃的生日蜡烛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芒,映亮男人长而笔直的眼睫,还有那双含笑凝望着她的眼。
窗外大雨滂沱,阴冷潮湿,房间里却明亮温暖,还有有喜欢的人陪她过生日,姜意绵本该开心的,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看了眼谭明睿给她准备的生日蛋糕,打破沉默轻声开口:“庄浅茉给你打电话了,就在刚才。”
闻言,谭明睿眉眼间的笑意僵了僵,这才想起来,他离开时落下了手机。
他将蛋糕放在桌上,“你接了?”
姜意绵没否认,复述了一遍庄浅茉的话:“她问你现在在哪,为什么没有回她的消息。”
谭明睿眉心紧拧,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但还是面不改色:“估计是工作上的事需要我处理。”
话音落地,谭明睿看向姜意绵,温声安慰:“绵绵,你别多想。”
他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指腹缓缓摩/挲着,却迟迟没有点燃,他知道姜意绵不喜欢烟味,这一次终于有所收敛。
姜意绵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轻声问:“你没有骗我?”
谭明睿的心脏微微一抽,垂眸望向那两束摇曳的烛光:“我保证,这一切都是真的。”
男人一字一顿,语气认真:“不骗你。”
明明听到了他的解释,可姜意绵心底仍像是堵了团棉花,整个人仿佛站在迷雾丛林,分不清方向。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穿破浓稠沉寂的夜幕,轰隆的雷鸣震耳欲聋,紧跟着耳畔传来呲啦的声响,原本灯火通明的房间“啪”的一下,灯盏尽数熄灭,只剩桌上那两根还在燃烧的生日蜡烛,在无尽的黑暗中散发出微弱昏暗的光芒。
因这骤变的恶劣天气,房间内所有的灯光线路发生短路,隔壁已经有客人跑出房间询问老板情况,一时间屋外的走廊里到处都是嘈杂纷乱的脚步声。
突发状况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谭明睿循声抬眸,隐约意识到情况不大对劲,片刻后他轻拍了拍姜意绵的肩膀,温声安抚:“先在这等我,我去外面看看出什么事了。”
姜意绵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在曳曳烛光中目视那道颀长瘦削的身影大步离开。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姜意绵一个人,她垂眸看着桌上的生日蛋糕,奶油雕琢成的小动物已经有要融化的迹象,姜意绵轻轻凑近,橘红色的烛光映亮她精致漂亮的眉眼,纤长卷翘的眼睫都仿佛被晕染成柔软的棕色。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姜意绵总有种预感,谭明睿依旧会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抛下她离开。
或许不是预感,而是无数次被失约的经验总结。
姜意绵在房间内等了很久,迟迟不见谭明睿回来,她拿着生日蜡烛用来照明,打开房间的门发现左邻右舍的客人都汇聚在走廊,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家看起来都神色紧张,面露不安。
恰好一名民宿的工作人员经过,姜意绵连忙问了情况才知道,因为这场特大暴雨,附近景区的一个网红露营地发生了山洪,民宿这边有很多人自发成为志愿者陆陆续续赶过去帮忙了。
姜意绵愣住,没想到这短短一小时内竟然就发生了山洪,而民宿的供电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工作人员对姜意绵印象深刻,随即又道:“姜小姐,今天跟您一块来的那位谭先生也开车过去了。”
姜意绵顿了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他过去当志愿者了。”
得到工作人员肯定的答复,姜意绵的心情五味杂陈,明明两人前脚还在因为庄浅茉的事闹不愉快,后脚谭明睿便一声不吭地去当志愿者帮忙。
屋外的滂沱大雨还在持续不断,姜意绵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不争气地等谭明睿的消息,一边又一遍遍刷着最新的同城新闻,深怕还会发生比山洪更危险的事。
一旁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女人注意到姜意绵眉眼间的心慌和不安,忍不住好心安慰:“妹妹,你也别太担心,我老公也过去帮忙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姜意绵微微颔首,喃喃自语般轻声道:“嗯,会没事的。”
三个多小时后,先前去露营地当志愿者的客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大家从头到脚已经被雨水淋透,鞋子,裤腿,衣袖也早已沾满厚重潮湿的泥泞,好在都是安全的,然而姜意绵依旧没等到谭明睿。
回来的志愿者分享着网红露营地那边的受灾情况,当提到雨天路滑,距离露营地不远的盘山公路上发生一起车祸时,众人唏嘘又感慨。
起先姜意绵并未留意大家口中所说的车祸,直到有人说发生车祸的是一辆黑色奔驰G65,姜意绵猛地愣住,心脏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连忙追问:“请问你还记得那辆奔驰的车牌号吗?”
那人摇头,只记得车子的型号,还有车的主人看上去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
直觉告诉她,那辆车就是谭明睿的。
思及此,姜意绵再也不想坐在这继续等下去,她要去找他。
地方的救援队伍已经赶去了受灾地,山洪得以控制,然后还缺一波送物资的志愿者,通过和民宿工作人员的交涉,姜意绵终于被允许可以一同前往。
一路上,风雨肆虐,狂风不止,载客量只有十人的小客车小心翼翼行驶在前往露营地的公路上,渺小的像是海浪中的一叶小舟。
姜意绵出来得急,身上的裙子都还没来得及换掉,只披了件浅灰色的卫衣外套,小皮鞋换成了帆布鞋,如今在车里待着,才感觉到来自深夜的阵阵凉意。
半小时后,龟速行驶的小客车还没到目的地,便在公路旁停下,司机看着前方被山间石块挡住的道路,一时间进退两难。
由于暴雨冲刷,这段路的路面坑坑洼洼,放眼望去滚落了大大小小的石块,而距离小客车不远的地方,还停着几辆轿车,似乎也都发生了事故。
其中一辆黑色的SUV像是发生碰撞,车头明显损毁,前方的车灯一只破碎,一只还顽强地亮着光,
而这正是志愿者所说的,谭明睿的车子发生车祸的地方。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姜意绵看不清那辆SUV的车牌号,一想到谭明睿此时极有可能就在那辆车上,姜意绵顾不了那么多,拿着伞急忙下车。
车门一开,夹杂着冷意的雨丝迎面而来,猝不及防地灌进姜意绵的领口,她冷得哆嗦了一下,抓紧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伞,朝那辆SUV跑去。
明明两人之间的矛盾和问题还没有解决,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姜意绵还是希望谭明睿能平安无事,她在心底默默祈祷,距离车祸地点越来越近。
发生事故的几辆车旁还站着不少人,有的在紧急处理伤口,有的冒雨打120求助电话,现场混乱嘈杂,甚至还夹杂着孩子的啼哭声。
与此同时,公路两旁的山上仍不断有碎石滚落,情况十分危险,姜意绵的双手早已凉透,她紧紧抓着手中的雨伞,如同握住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盾牌。
或许她稍不注意,就会被滚落的石头砸中,姜意绵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着身体本能滋生出的恐惧和不安,小跑着穿过人群,绕过散落在路中央的石块。
距离那辆车头被撞到变形的黑色奔驰越近,姜意绵的心口酸酸胀胀,慢慢被眼眶中氤氲而出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公路上方有石块滚落,“哐当”一声闷响猝不及防地砸在地面,瞬间摔得四分五裂,飞溅起的碎石裹挟着泥泞溅到姜意绵身上,即便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姜意绵仍被这突发状况吓得不轻,黑白分明的杏眼登时红了一瞬。
她咬咬牙,按下心头的慌乱,并没有停下脚步,等真正看到那辆受损严重的黑色奔驰G65时,姜意绵愣住,顷刻间委屈和恐惧像是决了堤的洪流,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
眼前的奔驰G65,不是谭明睿的。
明明是该开心的事,说明谭明睿的处境比她想象中的安全,可姜意绵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对那人所有的担心和挂念,如今更像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姜意绵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给谭明睿打去电话,然而电话那头却只有一道冰冷机械的女声。
一把小小的雨伞丝毫抵挡不了狂风骤雨的肆虐,姜意绵的衣服早已湿透,乌黑柔软的发丝被雨水打湿,黏在她瓷白无血色的脸颊。
她一遍遍的打,一遍遍的失望。
姜意绵从未觉得自己像今天这般狼狈卑微过,但凡谭明睿心里有她,也不至于让她深夜在这里慌张不安地找人。
这场自欺欺人的游戏,姜意绵最终还是失望而归,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渍,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脚踝处也在刚才走过来时被碎石划了道伤口。
然而就在姜意绵转身准备离开时,正前方一块石块往下坠落,直直朝她所在的位置滚下来。
姜意绵呼吸一窒,心脏也跟着重重跳了一下,然而危险来得太快,她踉跄着后退,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在这时,余光里出现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
姜意绵来不急看清对方是谁,只感觉到身后一道修长有力的臂膀自后方将她揽腰抱住,迅速后撤了半步,堪堪躲过这一遭。
姜意绵身子轻盈,轻而易举便被人抱起,冰冷潮湿的后背猝不及防地抵上身后那堵温热坚实的胸膛。
姜意绵惊魂未定,嗅到冰冷潮湿的水雾中夹杂着一丝淡而清澈的水生调香,她定了定神,于连绵不绝的雨幕中抬眸,不偏不倚地撞进男人那双漆黑幽深的眼底。
面前的男人清眉黑目,眼帘微低,清隽似玉的脸庞俊美如画,眼底有种风雨具熄的寂静。
沈淮叙注视着她,目光落在姜意绵受伤的脚踝处,他瘦削的薄唇微抿,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松开换在她腰上的手,将那把黑色的雨伞撑在姜意绵头顶,颀长挺拔的身形沉默地替她阻挡了席卷而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