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她跟在他身后进了里屋,屋子里已然没有之前的血腥之气。

看来他已好了许多。

六娘将羹汤放在他榻边的几上。

她回身,见他已坐在案前。

她站在他身边,完全理不明这繁乱的思绪,她犹豫着开口“孟哥哥……”

他却道了一句“日后不必再废这般心思。”声音轻轻得,如一片津了冰水的羽毛抚过心头,没有什么重量,但留下的痕迹是冰凉的。

六娘口中的话却都被噎了回去,她抿唇,注视着他的背影。

还是,不要开口了。

她匆忙转身出去,未与他多言。

他抬头,看着她穿着白底朱红色撒花小袄在院子里走过,衬得院子里似要生出朝气春意,只是眨眼间,便消失在门前,只剩一片萧索。

大抵是今年的春,来的太迟。

六娘将药铺转了出去,本要将转手的银票都交给孟叔。

孟叔却说要将东西暂时先放在她这里。

“孟叔,六娘不能收,你给孟哥哥,让他用来做路费。”

“那些东西,他都有的,你且暂代孟叔保管,如今除了你,却也没人能托付。”

六娘低下头“孟叔,我记得阿爹同我说过,他识得一个在胶州郡城行走的名医,您若是觉得不好,可以去胶州寻他看看,请,倒是怕请不来,您要是担心脚程问题,六娘可以陪您同去。”

“此事,你告诉顾兄了?”

六娘摇摇头“没有,没问过孟叔,我未不敢说。”

孟叔看着六娘惴惴不安的模样,摇头怜惜笑笑“莫要与他们说,平白叫他们担心,孟叔自己就是医者,如何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何况,胶州郡城太远,我有要事在身,不便离开汝宁。”

“孟叔可以告诉六娘到底是谁做的吗?”

“六娘,此事你莫要再问。”

六娘埋头,她看着孟叔的伤又扑簌簌地落起泪来。

“那,不如还是给孟哥哥说一声,孟哥哥不日便要去上京,您当真……”

孟叔摇手打断她的话“不能告诉简之,你忘了你答应过孟叔的话。”

“你给孟叔看着往日那金创复原丹,只要能延缓它的效用,许能渐渐好起来。”

六娘应着,可心里着实是没有半分底气。

不过是孟叔的伤势不外显,看着倒与平日无异。

于是这么强撑着,撑到了孟简之预备启程入京的日子。

这些时日,孟简之尽皆埋头伏案,六娘甚少去打扰他。

她也着实没有心境,她的心绪太过繁乱,却又无人能够诉说,只觉头顶悬着巨石,随时便要坠下,将她碎成齑粉。

便是阿爹阿娘问她,她也只是随口道,孟简之要启程去上京,她有些许忧心,如此,便也没再多问。

孟老爹同孟简之清点着他箱笼里的细软银钱,干粮笔墨,他一句话都没说,及至东西理得差不多了。

孟老爹望着他良久无言,六娘在一旁看着,不禁将指尖掐得煞白。

孟简之跪了下去,向着孟叔叩首,他伏地,良久不起。

直到孟叔将他扶起来,似有无尽言语要说,最终却只是淡淡一句“去吧,一路珍重。”红了双眼。

“阿爹万望珍重,待孩儿科考归来,再携您同往上京。”

孟叔脸色半白,仓皇一笑,随之叹了一声“简之,你长大了,既坚持你的路要走,便无需再顾及我,彼时你在江夏老家买个宅子,我便回老家过我的日子去了,不去理你那些纷争。”

孟简之听了这话,五味杂陈,缓缓从他手中接过包袱。

孟叔却眯眼看向六娘“只,六娘同你自幼长大,此份情谊难能可贵,记住你当日向你师父师母应下的话。”

孟简之垂着头“孩儿……记得的。”

“去吧,你师父和六娘送你,阿爹便不去了。”

“好。”

他点了下头背上箱笼,便向门外去了。

他走到门边倒回头,只觉同他往日出门而去并无二异。

六娘扶在门边,忍不住道“孟哥哥,孟叔仍看着你呢……”

孟简之闻声,回头又向孟老爹叩首。

“走吧!时辰晚了,你那些同学不是尚等着你呢?”

孟老爹催他,他应了声,转身便与顾翁戎走远了。

只有六娘缠连着步子,看向孟叔,末了,孟叔挥手让她去,她才跟上顾翁戎同孟简之的步子。

她忍不住跟在顾翁戎身后泪盈盈起来。

顾翁戎和六娘一路将孟简之送至县界处。

赵仕杰见他们过来,从马车上跳下来,道“孟行舟!已等你多时!”

见顾翁戎身后六娘笑盈盈“又见到你啦,小六娘,如何哭成这幅尊容?你的小郎君不过数月就能回来娶你过门了,竟这般等不及吗?”

六娘轻哼一声,不禁剜他一眼,偏过头去。

“老师!”两人向着顾翁戎再拜,“老师放心,学生此去必金榜题名,光耀师门。”赵仕杰倒是毫不谦虚“至于孟行舟,您就更不用担心了,少说也要给您中个状元回来。”

“师夫保重。”孟简之却只是轻声道了一句。

顾翁戎扶他“此去京都山迢路远,你二人一路小心,彼此看顾些,日后若能得个官身,也莫要忘记同门旧谊。”

赵仕杰笑笑“老师放心。”

托付完毕,赵仕杰笑看着六娘,退到一边。

六娘见顾翁戎和赵仕杰都让开去,留着他二人说话的时间。

孟简之终于偏过头来看向她,他轻轻蹙了蹙眉头,眉宇间的神色是一贯的冷清。

六娘拭掉泪,他站得离她那么远,却不上前。

六娘只好上前迈了几步,只隔了一臂的距离站在他身前。

她仰着头,默默瞧着他,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及膝长衣,背着箱笼,面庞隐在阴影下,愈发衬着他五官分明。

“祝孟哥哥春来登科,蟾宫折桂。”她哭过,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软软。

她见他无话,便走到他身上,将一包梅子放在他的箱笼里。

他比她高出许多,她垫着脚,方能够到。

“去年腌制好的果梅还有些,你读书的时候可以用。”

她绕过来,从他的肩头走过,欲去找赵仕杰,似是听到他轻轻道了一声“珍重。”

她又回头瞧他。

却见他垂头抿唇走到马车旁,将他的箱笼放进去安置妥当。

仿佛刚才那一句只是她的错觉。

“你找我啊?六娘。”赵仕杰看着她道。

六娘将手中的梅子递给他。“还有我的啊!”

“一路小心,记得彼此看顾。”

赵仕杰一笑,掂着手中的梅子“懂了,你放心,我一定仔细看着他,绝对不让他去招惹别的小娘子。”

六娘叹了一声,不禁又剜他一眼。

“时辰不早了,去吧,晚了便赶不到下个州,恐怕要露宿城外了。”顾翁戎帮他们拴好马,催促道。

两人先后上了车。

孟简之坐在车舆前,似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方挥鞭而去。

顾翁戎和六娘追望着他们的车舆,不一会儿,便进了官道,再看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