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六娘听他声音淡淡,欢喜亦淡了下来“你这两夜总起高热,孟叔夜间要过来守着你,白日我便过来帮孟叔看看你的伤。”

她转身给他添了一杯热水,“孟哥哥,你放心,伤势等到下月你上京的时候,必然已经好全了。”

他看着她手中的水,没有接,“我已好了,自己来便可。”

他起身欲自己去满水,却发现仍然用不上力。

“昨日给你吃了镇痛的药,这两日,你会觉得身上格外虚弱无力些。”六娘见他欲歪倒,忙上去扶他。

他颓然坐回去,拂开她的手。

六娘分明看见他眼中的不耐,她便将水杯轻轻放到他榻边的案上“那,我将水放在这里,你自己取。”

孟简之此时盘腿坐在榻上,他将眉头紧拧成一个川字,室内灯火暗暗,他坐在阴影处,如同一座玉面罗刹。

六娘怎么会感觉不到,他在推拒她。

她敛了眸,不再看他,抬步向门外去。

到了门边,她突然驻足,回头看他 “明日,我……”

“明日不必再来。”

六娘推门走出去,她本来要同他说的便是这个。

他的伤虽未好,可既然熬过了这两日,便不会再有大碍,只要他按时喝药,总能在去上京前好起来。

寒窗十余载,他如此在意春闱,必然不会在这上面为难自己。

既然他如此避讳于她,她便由他自己照顾自己去。

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也许赵仕杰说的对,她只是个火炉,若要试图去融化冰山,还未及到山脚,便要自己先熄了火不可。

何况,他这冰山尚拢在层层云雾之中中,六娘觉得,她愈发看不透他。

昨日,孟叔动了那样大的怒。

什么样的事情竟让他那般执拗地对抗孟叔的棍棒,什么样的事情竟酿出他那般决绝无望的双眼。

她不知道,也许她一辈子不会知道。

他定然不会告诉她,他只会这般漠然地让她远些,再远些。

而她,亦发觉自己渐渐开始害怕触及到他的逆鳞,她开始怕他用那种烦闷疏离的神色看着她。

六娘抬头,忽而看将孟叔推开屋门进来。

六娘只是打眼望过去,就发觉他今日容色疲惫,步履不稳,神色亦比往日恍惚。

她走过唤他了一句“孟叔?”

他似才察觉六娘亦在这里。

孟叔转过头来,看着六娘半晌,眼眸才渐渐有了神,他叹道“六娘,今日累坏了吧。”

六娘没接他的话,只是笑道“孟叔,孟哥哥已经醒转了,看他的样子,好了许多,只要按时吃药,不会耽误下月去上京,明日我便不来了,孟哥哥说他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两日,为了那小子,你辛苦了。”孟叔埋头一叹。

六娘看着孟叔的容色,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孟叔是刚从药铺回来?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病人多,太过劳累了?”

孟老爹面上笑笑“是啊,有几个棘手的病人。”

六娘这才笑道“说明孟叔在汝宁声名好,大家都信任孟叔的医术,才不去别家,只来孟叔这里。孟叔若是太忙,可以叫六娘去帮您,您教了六娘这么久了,六娘除了给家人治伤,还未曾真正看诊过什么病人。”

总归,孟简之是不愿见到她的,她的书读了许多,倒该真上手去看看她的法子。

孟老爹叹口气,“六娘跟我来。”

他引着六娘进了一旁的堂屋道“药铺日后不再需要任何人手,过些时日孟叔便打算将药铺盘出去。”

六娘神色一呆,她知道孟叔的铺子一向兴隆。

六娘起身接过孟叔递给她的水“这是为了什么缘故,可是因为县令加了住税?可,孟叔的铺子生意一向很好,莫非,也转圜不了?”

孟老爹无奈地摇头哂笑“等简之春闱结束,即便不留在上京,也会被委任到地方,汝宁是留不住的,不如早早将这些物什早日处理了,换些银子,到时候,六娘便可同简之一起去上京。”

六娘垂头,是啊,到时候大抵是不能再留在汝宁的,“也好,铺子既然出手了,到时候,孟叔便可与我们同去。”

孟老爹看着她又添道“六娘,这件事情,先不要同简之说,春闱在即,不能影响他,何况,他如今身子不好,不能在此事上分心。”

“好,孟叔放心,六娘不会与孟哥哥提及此事。”六娘笑道。

“不过,眼下,铺子要当出去,需要信得过的人帮忙处理,孟叔这些日子有俗事在身,六娘可愿意帮孟叔处理铺子?简之,既说他自己照顾自己,孟叔便向你阿爹阿娘将你借过来。”

六娘知她再推脱不过去,只好笑应了下来“好,孟叔既如此说,六娘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六娘从堂屋里走出来,回头望了一眼,孟叔屋里的灯火已然熄灭。

而孟简之仍燃着火烛,他瘦削的身影扶在榻前,隐隐露出些许疲态。

六娘缓缓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他。

她既要去帮孟叔处理铺子的事情,也很好,倒不必再磋磨在他身边。

铺子里的草药和一应零碎物品皆算好处理,只是如今淡季,铺子转手稍微为难些。

六娘在衙门里做了记录,又找了牙人帮忙寻买家,她便在铺子里忙着清点药草,日子一忙碌起来,倒过得飞快。

这些时日,她不曾再去孟家看孟简之的伤势,却也未曾见过孟叔。

孟叔将铺子的事情放手交给她打理,竟真的就撒手不顾,未来过铺子中一趟。

六娘不知道孟叔在忙些什么,遇到不好处理的事情便只得去问顾翁戎。

直到这日晚间,六娘正与药铺里的小帮差一起打包药草。

孟叔忽而推开药铺的门。

六娘回转头,便看见孟叔依靠在门边,她站起身,发觉孟老爹浑身便是血迹。

她惊慌地丢下手中的东西,“孟叔!”

孟老爹由她扶着便去内堂。

她看着孟老爹身上的伤痕,蹙眉想着,分明是有人有意为之,这浑身的伤青一块紫一块,拳头和刀子常往要害处去,却不至于取人性命。

混像是……混像是戏耍或是威胁。

六娘抚着孟老爹脉搏,手不禁轻抖。

“孟叔怎会受这么重的伤呢?”伤已及五脏,只怕唯恐波及性命。

孟老爹歪倒在一旁,却只是喃喃“六娘,你不必害怕,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亦不会牵连到你和简之,待简之春闱归来,你便与他同去上京。”

六娘不安地看着孟叔面色,孟叔受得这伤,只怕难以维持太久。

她屏退身边的小子,悄声又焦急地问孟叔“孟叔,您这些天,都去做什么了?莫非是得罪了什么人?”可什么人才能下这样的手,六娘不禁惊慌起来。

“不过是些旧债罢了,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再问,他们不会伤害到你和简之,只是,我受伤这事不能告诉简之。”

她惶惶看着孟老爹,这话,她实在没法应。

孟叔这身伤,让她看着都触目惊心,她不能细想,不敢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孟简之不该对此事毫不知情。

她没有权这么做。

六娘垂头怅然坐在地上,只觉她陷入巨大的惶恐无助。

“六娘?”

她茫茫然抬头看着孟叔。

“六娘,我知这于你为难,可简之知道了也无能为力,若是他真的为了我,错过了这次春闱,那孟叔,便白遭这罪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听进去孟叔在说些什么。

大约是伤口太痛,孟老爹轻轻蹙了下眉头。

六娘看着他的伤口,从心底升起一阵不忍,她紧紧攥着指尖,将下唇咬得透红。

她不及想那么多了,只是起身,抖着手小心地给孟叔上药。

心里的疼惜便将才刚的慌乱不安压下去大半。

“孟叔,这些伤不好处理,孟叔您忍着些,而且六娘医术不精,只怕……”只怕外伤好治,内伤难调。

“孟叔如何不知这伤是怎么回事,便是王维安在也未必医得好,六娘,你又怎么会有法子?帮孟叔处理下就行,不用太过自责。”

她看着孟叔不禁晶莹的一滴落了下来。

她起先只是慌张。

这会儿却不禁开始害怕,害怕她真的会这样失去孟叔,曾经看着阿弟在她面前闭上眼睛的痛楚似又开始席卷她。

孟叔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不禁泪落得更猛烈了些。

“六娘,答应孟叔,这件事不要告知简之。”

她正在给孟叔上药的手一停,良久,她似觉无力,轻轻出了一声“好。”

那晚,六娘去给孟叔上药,她处理的很好,孟简之不会察觉。

可她却感深深地不安。

她拿着手中的灯,犹犹豫豫地走到孟简之门前。

她抬起手欲敲门,可想了想,又欲转身。

只是,她转身的时候,他却恰巧开了门。

他望着她,淡淡地,就像隔着重重云雾。

她良久没有说话,她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他将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漆盘上。

她才垂眸,惶惶道“嗷,阿爹让我送羹汤来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想了很久,因为男女主身份问题,这章还是得为了后续走一下剧情。

再一个小情节,1万字左右到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