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六娘远不是存得住心事的心性,听了山长和那位贵人你说话,吃饭时忧愁一直挂在眉头上。

顾翁戎不禁道“六娘有心事?且让我猜猜?是为了我那位得意门生吧。”

六娘霍然抬眸,不可思议地望住顾翁戎“这么容易就被阿爹看出来了,我……”她本以为她掩饰地挺好。

旋即又低头将话咽了回去“没有~”她虽有心事,但这回,还真不是为了孟简之。

顾翁戎看着近来似有心事的六娘,犹豫了番还是开口道“六娘,你大娘当时嫁给我时,我不过是个落魄的穷小子,她却从未再门第之事上鄙夷于我,自然有缘做夫妻,那便不必为了他答应娶你的缘由自轻。”

顾翁戎看着六娘望向自己懵懂得神色,他犹记得初次在安济坊看到她,她瘦骨嶙峋,只拿一双乌黑圆滚的眼睛,好奇却充满戒备地看望向他,他将手中的炊饼递给她,明明自己饿得不行,却骗七郎说她不饿,直到顾翁戎说不缺,她才狼吞虎咽下肚。

顾翁戎为这一颗乱世的赤忱之心所动,既然有缘得遇,便不忍她再受饥寒之苦。

六娘天性太过纯善,顾翁戎想,她需要一个有能力为她挡一生风雨,孟简之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以他的心性才学,定有扶摇直上之日。

不过他性子太过执拗,不甚圆融变通,在官场必然多受磋磨,加之性子冷清,恐怕难免让枕侧人受伤。

可也许到底是天意,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定下亲事。

只是,顾翁戎始终不知,他为了一时的太平日子,让六娘与孟简之定亲,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心里一时有些愧疚。

六娘见顾翁戎担忧的神色,慌忙道“阿爹,真不是为了孟哥哥。”

她一向知道山长与顾翁戎虽同在汝阳书院,却素不相善,前阵子,二人还当着诸位学子大相争执,阿爹如今能在汝阳书院做先生,其实是郭县令的意愿,她虽懂得不深,但她知道,若是汝宁县令换成山长的什么兄长,必与阿爹无益。

从乱世中活过来的六娘一向知道,她不是世家小姐,活着已然不易,不经意间得罪了什么人,人家不过一句话,便能断了她一家人的出路。

“阿爹,今日,孟哥哥带我去书院,我偶然,偶然听到一桩事情。”

六娘想了想将她今日所见所闻,毫发无遗地与顾翁戎说了一遍。

见顾翁戎默了一会儿,低头冥思,六娘又道“阿爹,若你不能在汝阳书院教书,六娘便去同孟叔学些治病救人的手段,也一样可以养活您和大娘的,最近,孟哥哥教我读书,为我挑拣了不少医书,他说,我幼时同孟叔学的都是术,再多读些医理,便能再登一步,去治病救人了。”

顾翁戎懂了,小娘子原来是在担心他受排挤,丢了这书院先生的营生,顾翁戎忍不住爱抚六娘的头“倒叫你撞见这种事。你撞破的事,虽不是什么密要,但恐怕牵扯出不相干的人,同谁都不要再提起。”

六娘捣蒜似的点头。

顾翁戎一笑,“至于六娘担心的事情,不过是你的揣测,即便真的如你忧虑的一般糟糕,阿爹亦有办法的,六娘,不要为你无能为力的事情愁苦。等那位县令到任,再说。”

六娘一向将顾翁戎的话奉为圭臬,她信任顾翁戎,阿爹说不足为虑,那便不足为虑,看来是她想多了,县令本就年纪大了,卸任也是常情,换个县令又能与她有多大干系。

六娘放下心来,向着顾翁戎一笑,继续埋头吃阿爹给她做的笋蕨馄饨。

当后来,六娘想起她偶然听得的这桩事,才发觉,汝宁县换来的这个县令,对孟简之和她起了偌大影响。

此时,她倒是又想起,年后孟简之便要及冠了,她蹙眉求问顾翁戎,到底该送什么给孟简之。

顾翁戎倒真是提点到她了,小女娘欢喜得说要给顾翁戎做他最爱地肉丝糕。

顾翁戎无奈地笑着,抚了抚她的头。

于是,孟简之不捉着她读书的时候,她便花些心思,想着备冠礼。

她记得阿爹说的那本《印石简略》,便跑到书院去找,果然被她找到,她细致地设计她给孟简之准备的印纽。

她专心地都未发现纪瑶琴和她的丫头出现在她身侧。

“六娘画得这是什么?很漂亮,这印莫非是要送给孟大哥的?”

六娘一滞,墨点滴落在她的画稿上,晕开一片。

原先的画稿模样早就辨析不清。

她心内已然愤懑,回头戒备不悦地地看向纪瑶琴。

纪瑶琴慌忙道“不好意思,是我打扰到你了?”

六娘垂头,换了另一副白纸,看来这三日的功夫又要重新来过了。

“六娘,你若是要做印,我可以帮你,不过,孟大哥这般孤高的性子,只怕这等俗物入不了他的眼,我可以与你画些不寻常的样式。”

说着纪瑶琴放下手中的琴,拿着笔就在六娘的画纸上画起来。

六娘抿唇“纪姑娘画得很好,可这东西还是要我自己给孟哥哥准备才好,那个印纽是我花了三日才画好的。”

“是我唐突了。”纪瑶琴语气却没有欠意。

“罢了。”六娘抱着画纸,从纪瑶琴身侧走过。

她走得匆忙,忽觉身后重物落地,六娘回头,才发觉纪瑶琴的琴摔在了地上。

纪瑶琴身边的丫头陡然蹙眉“你站住……我家姑娘已经给你道过歉了,你为何要将我家姑娘的琴摔在地上。”

六娘回头呆呆地看着咄咄逼人地丫头。

“海棠,算了,六娘是不小心。”

“什么不小心,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叫海棠的丫头瞪圆眼睛怒视着六娘。

六娘亦生气了,她可以确定,她根本没有碰到纪瑶琴的琴“你胡说,我没有……”

没等六娘说完,纪瑶琴便看向她身后道“孟大哥,赵公子,你们来的正好,快来帮我看看,我这琴,可还能用?”

六娘猛然回头,才发现孟简之同一个学子正站在门外。

六娘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怔怔看着海棠道“孟公子,赵公子,你们快来看看,这好好的琴,却叫她毁了,这琴可是贵人送我家姑娘的。”

海棠剜了六娘一眼,纪瑶琴在一旁眨了下眼睫,泪光闪闪,莹莹欲泣。“是我先不小心毁了六娘的画,只是……只是这琴,着实贵重,如此这般,我该如何交代。”

孟简之走到琴边,蹙眉瞧了瞧,一旁的赵仕杰倒笑了笑“琴身裂了只怕音都不准了。”

六娘心中焦急,辩道“孟哥哥,我……”

孟简之抬眸,看向六娘,眼神凌然,“六娘,同孟姑娘道歉。”

六娘整个人一僵,那一瞬,六娘似乎在孟简之眼里看到她从来没见过的一种情绪,六娘不敢细想,那究竟是烦厌还是不耐。

六娘手中尚攥着零碎不堪的印纽画稿,此时被已她捏得没有了形状,可她觉得的心实在比这画稿还要破碎不堪。

六娘这些时日孟简之教她的欢喜,在这一瞬,都变为铺天盖地的伤心和委屈。

她看着莹莹欲泣的纪瑶琴,觉得此时该哭得是自己。

于是她站在原地,握着那破碎的画稿,垂头泪珠不争气地开始往下落。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狼狈可怜了,孟简之一时错愕,声音比之前软下来几分“六娘,道个歉而已。”

“罢了,罢了,怪我自己不小心,孟大哥,何必这么较真呢?”纪瑶琴在一旁劝道。

六娘根本不看纪瑶琴,她直直望着孟简之“我不道歉,我没有错!”

“六娘,听话!”孟简之站到她身前,脸色不悦,沉沉看着她。

六娘却将手中的画稿掷掉,抹掉眼泪,“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听你的。”

六娘推开站在她面前的孟简之,踉踉跄跄跑出去。

她没错,她为什么要道歉,可他为什么都不听她解释呢?

留在书院的孟简之,神色复杂地看向六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