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商议

陆老爷叫自己,在穆麟看来,还属第一次。

他心下有些紧张,还是认认真真的去了,坐在陆老爷的书房里,有些局促。

“麟儿啊。”陆秉重与穆麟也少有一对一面谈的时候,如今的话题更是难以张口,穆麟倒是心思通透,很自觉地开口:“爹,阿音还没有怀孕,是我身体不好,对不住……”

男人提这个话题,总是会有点脸红。

穆麟脸就红了。

“啊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陆秉重现在认为绝不是穆麟的问题,拉了把凳子,坐到穆麟身边拍着他的手问:“你一直在家里待着,跟阿音相处的也不错,当爹的呢,对你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谢谢爹。”

陆秉重左思右想,想来还是直接开口:“我听二丫头说,你虽足不出户,但庄子上的事,多有相助,因此,应当也知道些事情。我就想问问你,你对赵家兄弟怎么看?”

赵家兄弟?怎么看?

问的已经如此直白,穆麟知晓躲不过去,只道了一句话:“只有短见而无长利,算小人。”

“我陆家无人,当初看赵家几个小子还算机灵,便用了他们,到了今天,却出了事,我惦念当日情谊,又不敢这么放纵下去,你怎么看?”陆秉重又问。

穆麟想了想,道:“想当年,唐中宗李显被武曌立为皇帝,有武后之威,自觉掌权无望,便想着立韦后及其父亲兄弟为官,好为自己所用。李显性格温厚,与韦后感情甚笃,甚至放出过将天下分与韦家之类的狂言。最后韦后并未因其宠爱而勤修内德,反而骄奢无度,谋害亲夫,反倒将中宗毒死了。”

“历朝历代,外戚当政,难免有骄矜自大,心思难测的。”穆麟讲了一个许多人知道的故事,陆秉重听他说,重叹了口气:“只不过如韦后这般歹毒的,着实不多。就连吕后或是武帝,最后也都还政于家,到底还是儿女亲呐。”

陆秉重又道:“染宁,也就是你这后母,本心不坏,当初她卖给我做妾,与我奔走做生意,从未抱怨过,还给我缝制贴身衣衫,在家中偶尔钱财吃紧时,将自己的首饰偷偷当了,与我补贴家用。是个良善之人。”

陆秉重顿了顿:“虽然对二丫头多有刻薄,我也看在眼里,但那是几个丫头的争执,她本就是以色事人的小妾,并非德行高尚的夫人,当不了好母亲,要一碗水端平也是难事。因此这也不算得过错。”

“她对您,自然是不算坏的。”穆麟点头:“她作为嫡母,不够宽豁大度,对阿音如何暂且不论,但作为母亲,对自己那两个孩子,是放在心尖上,从没亏待过。”

“所以我说,她还算是个良善人。”陆秉重道。

“可是,天底下的良善人,最怕的便是愚笨。”穆麟道:“在您的眼里,陆家势大,二小姐陆闻音坐镇家中,往后其他两位小姐外嫁,也有一个娘家可以倚仗,与其他两位小姐百利而无一害。可在赵夫人眼里,女儿终究是要出嫁的,如今阿音已经将整个陆家抢了去,剩下的两个女儿能捞到几分好?大小姐已经出阁尚且不论,三小姐陆闻棋,若是能嫁到赵家,亲上加亲,那么在赵夫人眼里,哪一家有钱有势,更要紧?”

陆秉重恍然大悟:“自然是赵家。”

“在您的眼里,三个女儿同根同源,有矛盾,那也是闺阁之中的小打小闹。”穆麟指出了一个要害之处:“但赵夫人从来没把自己当嫡妻,她还留着小妾的一些念头,于她而言,陆闻音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来与她两个女儿争夺钱财的祸端之源。”

这一席话,说的陆秉重沉默不语。

黑暗之中,穆麟只听见他的喘气声一点点重起来。

“我家中无男儿,自己也没有兄弟。”陆秉重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这种事情,往日也不知道与谁讲,一时之间,竟然蒙蔽了眼睛。”

他缓缓道:“染宁是对我说过,想要将三丫头嫁给赵世恩的儿子,说他们年岁想当,亲上加亲。我只是觉得不对,才没有同意。”

“父亲。”穆麟听见陆秉重长叹之声,轻声劝慰:“父亲不要太难过。我听过母亲年幼之时的故事,她家境贫寒,几乎是从生死线上走过来,想要将钱财抢在手里,也是本性,但她总不至于真的将陆家怎么样。她纵容赵家兄弟做这些事,无非是一直在闺阁之中,不懂大的厉害,不晓得后果有多严重而已。按照小婿的看法,不过几句话便可将此事安定。”

“你讲。”

“第一,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越是愚笨之人,对错越要与其挑明。告诉她赵家兄弟所作所为,很可能让陆家牵连下狱,到时候他的两个宝贝女儿都脱不了干系。第二,也给她一条退路,明确告诉她,不管陆闻音承接多少家业,三个女儿都是陆家的掌上明珠,到时候陆闻诗可有娘家的补贴,陆闻棋也一定是风光大嫁。若她不放心,大可以让阿音在祖宗庙前保证,不管往后出什么事情,一定将她如同嫡母好生供养,若她要去自己女儿家也绝不阻拦,往后其他两姊妹若是有任何事情,陆闻音绝对鼎力相助,有此后路,母亲大可放心。”

“穆麟。”陆秉重问他:“赵夫人对二丫头不好,她会答应?”

“阿音心胸开阔,绝非小气之人。”穆麟笑道:“她知道她要做的并非相夫教子这么简单,而是撑起整个陆氏的家业,既然要有如此担当,那么上孝父母,下友姐妹,自然是理应作出的表率。更何况——”

“何况什么?”

“阿音忙的很,她没空管这些闺阁事。”穆麟说出了一些陆闻音的根本逻辑:“只要能少点麻烦,让她多抽出点空管理锦云庄,她不会在乎那点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的。”

“也是。”陆秉重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做,麟儿啊,你真是周全,早知你有如此良断,家宅就该让你管。

让他管家?

穆麟愣了一下。

放在普通宗族里,这都是主母该办的事,可很明显,陆闻音是锦云庄的大掌柜,做不了这种管家这种杂活。

若是放在往日,穆麟听了这个安排,会觉得在羞辱他。但在今天,他困在轮椅上,眼睛又瞧不见,听了这番话,却推脱的笑了笑:“若小婿只是不良于行倒也罢了,眼睛看不见,实在是难担此任,多谢父亲的信任。”

他觉得有些可惜,可谁叫自己病了呢,怪不到别人头上去。

陆秉重沉默了良久,他本以为陆秉重要让他告退了,却又听父亲叹了一口气:“可若我说,赵夫人,有可能还瞒着我另一桩事呢?”

“什么时?”陆秉重语气凝重,穆麟也觉得严肃起来。

“他们赵家……”陆秉重声音颤抖:“要绝我的后啊。”

此话一出,穆麟也震惊当场。

陆秉重将慧圆大师所说之事倾述而出,拍了拍穆麟的肩膀,穆麟能感觉到那双苍老的手在微微颤抖。

“您是说,这是赵家兄弟所为?”穆麟问。

“二十年前盖这所宅子,能来帮工的只有他们,也是那时候他们来锦云庄帮忙做事,除他们以外,我想不到别人。”陆秉重声音发颤,说出来时,还是不可置信。

“应当是他们。”穆麟觉得也八九不离十,他仔细一算,摇了摇头:“不对,父亲放心,这件事母亲应当不知情。她爱自己两个女儿心切,断不会做出这般事情。另外,这慧圆师父,是母亲叫来在家中祈福,父亲才得以认识的,对不对?”

“对。”陆秉重点头。

“母亲喊他来应该不是祈福,大约也是调查。”穆麟说道:“父亲稍安勿躁,诅咒之事放到官府也是死罪,现在拿着这些压胜之物去找赵氏兄弟,他们也会死不承认。不如做两件事,父亲先托慧圆大师找一找,京城中有谁会做这种咒术,说不定能寻到当初帮忙下咒的术士,另外,浅竹和燕儿已经在才源布庄行事,若有蛛丝马迹,也当告知。”

“你的意思是,先不要打草惊蛇?”陆秉重问。

“不是打草惊蛇,而是,引蛇出洞。”穆麟笑道。

所谓引蛇出洞,自然容易。

才源布庄现在最想要的便是宫里秀女的大单,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由陆闻音去办。

但是论理,这个事儿锦云庄不可能平下来,那么大的亏空,他们已经无力再承担任何宫内的锦缎所需,可赵世恩赵世才两兄弟在家中等了半天,也不听到一点儿风声。

反倒有消息,说陆家进项了大量云罗,那正是秀女该用的料子。

怎么回事?

不仅如此,陆府的贴身丫鬟云雀,与人闲聊时说出来一个消息——

二小姐就算这般忙忙碌碌,也居然,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