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麟教燕儿也认了几个字,她本就有养花弄草的手艺,去才源布庄自然是紧俏的很。加之大姑爷纳妾一事吓得她不轻,一想到可以脱逃,去哪儿都可以。
这件事忙完,陆闻音与穆麟二人就有了才源布庄的消息,算起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抓到他们偷拿货物、以公谋私的把柄。
天气渐渐的凉了起来,穆麟又裹上了他的兔裘大氅,通身雪白,着实像只兔子。陆闻音也不知为什么,自己总爱把他往兔子上打扮,穆麟也不恼,乖巧的坐在那里,任陆闻音给他梳头发、穿衣裳。
算起来,他已经盲了将近两年了。
两年,足够让他忘却前尘,完全认为自己就该是个盲人,听到近处有动响,下意识的动作不再是抬头去看,而是伸手去摸。
陆闻音说给他买了新的玉佩,让他瞧瞧,他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摸,玉质温润,想来,应该是通透的。
今年天寒,到了九月,外头就有冷风刮进来,摇的屋檐下铁马乱响,穆麟也一个劲的对双手哈气,连忙让人将自己扶到避风的地方去。
他身体差得很,风稍一动,那条病腿就疼得厉害,便仔细的拿大氅裹好了。他身体如同纸一样脆,早中晚三碗汤药,隔一天一次针灸,他都能听出府上大夫的脚步声,等到人上门,自己挽了袖子,让人下针。
大夫说,你怎知今日我要灸什么穴位?穆麟笑道:“不过久病成医而已。”
久病成医,他习惯了自己是个病人。
睁开眼睛,黑洞洞的什么都瞧不真切,这便是他穆麟的一辈子了。
吴大夫例行诊治完,说了些无伤大雅的话,什么身体尚好,就是有旧疾在身,正常疗养就行。穆麟听这些话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他突然开口问道:“大夫,穆麟有一件事想问……”
大夫收起布包,转头问他:“何事啊?”
穆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我身体……还好吧?”
穆麟的身体还好吧,是陆府内宅,最头等的大事。
陆闻诗不一样,她外嫁,只是尚住在家里,能不能生孩子是卢望君该操心的事情,穆麟能不能生,是陆秉重老爷子的心病。
眼看自己两个女儿都平坦着肚皮,陆老爷子躺在九月温暖的榻上,心里拔凉拔凉。赵夫人在旁边一点点给他捏肩,他都觉得全身不舒服。
“该不会……是我的种不好吧?”陆秉重从榻上猛的坐起来,如恍然大悟一般。
赵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的背:“没有没有,老爷怎么可能呢,肯定是穆麟的问题。”
陆秉重不太信,如果说只有二丫头有问题,那还有可能是穆麟的事,可现在大丫头都两三年了,卢望君现在满心盼着纳妾,他越看陆闻诗越不像能生。大丫头也真是的,膝下无子,对她有什么好处吗?赶紧纳个妾是正经,如今卢家还没等到儿子,他这个老丈人脸上也挂不住,该不会是他自己有什么问题吧?他娶了一妻一妾,拢共生了三个,都是闺女,一个儿子也不见,他是不是没有儿子命?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改明儿是不是要去庙里拜拜……
陆秉重老爷子身体健康,思想也比较活泛,短短的一瞬,就念叨出了一大截话。
“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他不管他。”陆秉重活得久,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看得开,他往床上一倒,很快睡去。
说者无心,赵夫人听者有意,她靠在榻边,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要不,去庙里拜拜?”
赵夫人说干就干,带上陆闻诗陆闻棋,很快去了城外的普济寺。三人叩了头敬了香火钱,又找来当初的慧圆法师问问情况,年轻的法师将赵夫人邀进了寂静无人处,道了声阿弥陀佛,赵夫人塞给他三两银子,有些扭捏为难的问道:“法师,您当初不是说,吴氏祠堂的法阵一摆,妨的是她以后子孙,跟我的女儿没关系吗?”
慧圆法师又道了声阿弥陀佛:“贫僧不打诳语。”
意思是他的确只做了妨陆闻音生育的一招打算。
“那怎么……”赵夫人问。
“可能是身体不好。”慧圆法师在此刻是个理智人士。
“不可能!”赵夫人差点没扯起嗓子开始吼:“我家女儿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是不能生。”
“那也有可能是别人设法阵在妨你们。”慧圆法师道。
“谁会妨我啊?”赵夫人不解。
“你们每天设阵干扰别人,自然也会有人干扰你。天底下想多挣些钱的和尚道士又不止我一个,冤冤相报,这很合理。”慧圆法师分析完,又很虔诚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大师。”赵夫人也双手合十,差点没给他跪下:“究竟是谁在妨我家姑娘,您可知道?”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慧圆法师道:“只不过,要妨碍你们家后代,总得能够接触上你们家的人,要么,能到祖坟上行事,要么,干脆能进你们内宅。”
“是吗?”赵夫人有点怀疑。
“师父说的有几分道理。”陆闻棋抱着猫,在后头面无表情的开口。
陆闻棋一般不说话,说出来的话,赵夫人都觉得有道理。她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问慧圆:“要不,你去我们陆府看看,再去祖坟上瞧瞧。”
慧圆手指不停的点着,似乎在念着什么东西。
赵夫人道:“大师,拜托了。”
慧圆:“五百两。”
赵夫人不管家,五百两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
她将今年的月例都翻了出来,还从陆闻诗那里搜出来五十两,这才凑满了钱。想到此处,赵夫人对陆闻音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就这么个丫头,管着陆家里里外外的所有账目,说给她家的废物姑爷缝衣服就用最好的绸缎,说是看到快上好的玉佩,就挂上他的腰,他是个瞎子呀!这不是浪费钱吗!
赵夫人越想越生气,叮嘱慧圆说,若是查出来了有什么妨碍,只往旁边挪挪,不碍着她的两个姑娘就行,至于陆闻音,该死的很,妨的就是她。
慧圆道了个阿弥陀佛,上府邸拜会,陆老爷对于佛道之人从来敬重,自然是好好款待了一番。
陆老爷对于家里这股生育之风不正十分苦恼,在与慧圆师父单独品茶时,先聊了几句佛语,然后很认真的问道:“那个,慧圆师父……您看我,有没有什么命数、讲究啊。”
人情练达的和尚,这时候会美言几句,好领赏。
通佛法的和尚,这时候会认真的与陆老爷谈论一番生活的虚无,反正最后都要进轮回,人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这个慧圆,是个修邪祟之法的和尚。
还是个认认真真修邪祟的和尚。
于是便说:“没有什么,就是命中无子。”
陆老爷有点不爱听这话:“还有呢?”
“往后可能有牢狱之灾。”慧圆道:“不小心会客死异乡,最好我给你做个法阵,把这股子邪气扔在别人身上。”
陆老爷一口茶差点没把自己噎死,想喊一声荒唐,但看在对方是个大和尚的份上,忍住了:“有没有什么……好话?”
“也有。”慧圆点点头:“你们陆家后人会封侯拜相,你的名字会被刻在碑上,不说万世流芳吧,一两世总是有的。”
陆老爷表情复杂:“师父,我虽也计较死后之名,但这生前,不会这么惨吧?”
慧圆听完,放了茶碗:“施主家里,命最好的,是那位已经故去的吴夫人。若不是因故早逝,到后头,应当是一个一品诰命的命格。”
“哦?”陆老爷听到这话觉得有意思:“第二呢。”
“第二是赵夫人。”慧圆:“家出贫寒,但得享富贵荣华,不错。”
“我那几个丫头呢?”
“原本应当都是富贵荣华,安享一生的命。”慧圆顿了顿:“可惜有人妨他们。”
“有歹人作祟?”陆秉重暗自吃惊。
慧圆几根手指上下一掐:“一千两。”
慧圆又从陆秉重这里搞来了一千两白银,转的盆满钵满。他与陆老爷说好,弄清楚到底谁在给陆家下邪祟,赶紧除掉,也务必改一改老爷子客死异乡的命格。
陆秉重对待神佛之事从来是信一半,即能避则避,能敬则敬,若有正事,神佛也不灵。因此在有闲钱的时候,花一千两买个心安,也不介意。慧圆也从他这里拿了去祖坟的字条,要给陆家好好看看。
慧圆拜别陆秉重,要出陆府,恰巧看见穆麟趁风小,出来转转。
有小厮推着穆麟从慧圆身边过,穆麟听见了不认识的声音,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来,陆秉重笑着介绍:“麟儿啊,这是普济寺的慧圆大师。”
陆家有残疾女婿的事情京城皆知,虽然穆家认为穆麟丢人,可陆秉重总觉得,好歹是探花郎,瘸了瞎了,也是厉害的,比自己这个做生意的商贾厉害,因此也愿意往外说。
更何况,陆老爷本就是个和善人。
“大师好。”穆麟客客气气的躬身,慧圆双手合十,也道了声阿弥陀佛,在穆麟走后,对陆老爷说道:“你这姑爷有意思,命格最好,也最差。”
“怎么讲?”陆秉重也觉得穆麟这命太好也太差,只是想听听大师如何说。
“本非凡骨,却遭人中伤,所有风云皆由此起,往后要么就是个池中锦鲤,要么化为天上真龙。”
“真龙?”陆秉重吓了一跳:“您这个比喻会不会不恰当?”
“恰当的恰当的。”慧圆很认真的点头。
“那我家二丫头,岂不是,凤……”陆秉重的声音越来越小。
“令二小姐,若是无歹人干扰,可是山中鸾鸟,可安家门宅邸,亦可福泽后人。”慧圆道,他并没有说,这次这个歹人就是自己。
陆秉重点点头,对这个评价很满意。
“只不过遇上了这个不凡之骨,会有变化,往后要么做个池中锦鲤,要么化为天上真龙。”
陆秉重一时间听得有点晕:“这句话您刚才是不是说过?”
“是的。”慧圆点头:“夫妻本是一体,命数一样很正常。”
“可二丫头是个女子,用真龙比喻恰当吗?”
慧圆还是点头:“恰当的恰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