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计划

三国演义的故事吸引了燕儿,郑大人的宅邸也震撼了陆闻音。

她用马车装了自家的红木椅子,由正门走进去,受到了郑大人的热切欢迎。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在正厅喝茶休憩。

郑大人名唤郑鹤衍,人生的矮小短胖胡子稀疏,却是做了十二年的户部尚书,正儿八经的一品大员,女儿郑氏还在宫内为贵妃,怎么看都是真真正正的上等人物。因此,其府邸拢共占了半个巷子,单独一个前厅,就拐过了三个门廊,也让陆闻音觉得虽然壕阔,但也意料之中。

他看见那几个红木的椅子,尤其是看到端上来的金丝楠木案几时,笑的嘴都合不拢。

“不过是个中秋罢了,何必送这样的礼。”郑鹤衍嘴上说着,手上招了招,让自家下人将东西都抬进去。

陆闻音看着那些家具面色有些复杂,那都是她母亲尚在世时添置的,如今交代出去,仿佛如同交代她母亲的物件一般。

只不过再心有不忍,也躲不过眼前的难关,她道了声不过是些小礼,相互寒暄了几句,就见那郑鹤衍转身踱步道:“我们郑陆两家,也算有老交情,当初你父亲在户部得脸,有了皇商的派头,正是因为我的举荐。因此,这十几年来,我与你父亲结交甚好,你父亲对我也算多有敬重。我知晓你们对圣上忠心不二,既然账目暂且没理清楚,缓上那么十天半个月,并不妨碍,只消在立冬前弄好,让我有个交代便行。”

那些家具果然是上好的良药,陆闻音点头谢道:“多谢郑大人体谅。”

“不过……”郑鹤衍缓了缓又转头过来,面带微笑着问:“不过兹事体大,我要做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闻音啊,你现在已经成亲,了却了你父亲的一份心愿,而你郑伯伯我,却还有个二女儿没出嫁呢。”

他说完这话,陆闻音的茶碗,轻轻的响了一声。

陆闻音不笨,听得出郑鹤衍的弦外之音。陆府的家具,除却这些椅子案几,最好的便是那张吴氏病重,自觉时日无多时,给陆闻音留下的千工拔步床。

她的千工拔步床,找来的是上等黄花梨,用精工雕满了百鸟图,规格几乎比肩皇后。拔步床总共宽一丈,长两丈,内里有卧床、梳妆台、铜镜、甚至小衣橱,以往有些讲究的人家,女子能在拔步床内过一辈子不下来。

到了今日,少有人会做这般的拔步床了,算起来,至少值个一万两银子。

当初吴氏弄来拔步床,是为了死后给姑娘留些值钱的物件,怕被赵夫人亏待。而黄花梨向来金贵,何人敢用来雕一整个拔步床?

当年这件事阵仗大的很,陆秉重见拔步床完工,也很是得意的吹嘘了一番,京城许多人都知道,只是没成想,郑大人惦记到了现在。

陆闻音的眼珠子都没动,可她心里已经动了八分。郑大人敢这么说,无非是看她初出茅庐,不过一个小丫头,可以随便说些话,指不定能要下来一笔。只是,若真的他要什么,郑家便给什么,郑家便不再是一个“故交”,而成了一个彻底的钱袋。

这肯定不行。

陆闻音一笑,道:“不知郑伯伯知不知道,我家有一个拔步床,乃是我母亲生前特意为我做的,说是女子出嫁,若有此物,不仅此生顺遂,必定能在夫君眼前也高上一分,不可随意欺辱。”

母亲生前四个字,陆闻音咬了重音,意思是母亲遗物,不可随意乱动。

不过话没说死,转而会旋笑道:“这千工拔步床,木料好找,工匠却是难寻,当初正是因为陆家底下有个绣娘,其丈夫刚好是广东一带最好的雕工,才得以请了过来,若郑大人不嫌弃,也可以送来郑大人家中,如今时过境迁,想必,他做的会比当初好上不少。”

陆闻音脸上浮现笑意,没有堵死,给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郑鹤衍原本说这话就是试探,一听陆闻音并非事事点头,可给出的法子也算像样,便允了下来:“如此甚好,那就多谢侄女了。”

“有劳郑伯伯,改日小姐出嫁,小侄还得前来吃酒呢。”

陆闻音送着东西,穆麟也在家里急的团团转。

当然他团团转的方式比较简单,坐在轮椅上,捏着手里几个棋子,哗啦哗啦的声音一下午没停过。

浅竹在旁边点着炉子暖火,看主子一直没动过也觉得无趣,问他:“姑爷,我给您推到外面去散散心?”

“不用。”

“我给您找点点心来?”

“不用。”

“要不,我喊个府里的歌伎,给您唱几个曲。”

穆麟愣住了:“咱们府里,还有歌伎?”

“有呀,有好几个呢。苏州的、扬州的,还有个波斯来的,可漂亮了!”浅竹一说眼睛都亮了:“尤其那个波斯的,会跳咱们中原人没见过的舞,扭的跟蛇一样……”

“停停停。”穆麟一听觉得脑仁子疼,在浅竹的形容下,他脑海中唯一的画面是一条白蛇在不停的扭动,还吐着信子:“不要找女人来,二小姐看见了,我怎么解释。”

“二小姐那么大方,不会介意的。”浅竹说。

“那也不行。”不介意才令人伤心呢。

“那,要不喊那个男优来吧,男的府上也有,他还会弹琵琶呢。”

“……”穆麟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对听男人唱歌没兴趣。”

浅竹没办法,翻了一会儿炭火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听见穆麟说:“你很无聊。”

“嗯。”浅竹大方承认,他这个主子人很好,从不发火,所以他也向来有话直说。

“这样吧,你每天闷在这里是没有意思,我给你安排一桩有意思的事,怎么样?”

“什么事呀?”浅竹很有兴趣的凑过来。

“去才源布庄当伙计。”

浅竹有些惊讶,穆麟则笑的很有深意。如今对赵家兄弟没办法,问题就在于敌在暗我们在明,可若能派一个贴心的伙计去才源布庄做事,那有些东西,可能就水到渠成了。

穆麟还想着怎么劝说浅竹,没想到浅竹年少意气,一拍大腿:“可以呀!”

“你不怕?”穆麟问道:“大小这也算细作,被发现了,会挨打。”

“挨打我不会跑啊,我跑的多快。”浅竹很得意:“当初要饭的时候,我一个能打五六个,现在吃了馒头,能打十个。”

浅竹给穆麟摸自己的胳膊,虽然是少年纤细,但上头全是腱子肉。

也是,若不是力气大能干活,也不至于发来照顾穆麟,毕竟他身有残疾,一百来斤的身子每天抱上抱下,就没听浅竹喘过。

“只不过,我没什么本事。”浅竹挠挠头,他伺候穆麟之前,不是能上台面的小厮:“不一定能进得去。”

“有一技之长不就进得去了么。”穆麟问:“识字吗?”

“不识。”浅竹摇头:“穷人家,哪里进过学堂。”

“我教你识几个字,再教你怎么打算盘。”穆麟想了想:“若是顺利,有个三五天,你就能进去了。”

浅竹一听自己要学识字,喜上眉梢。

学堂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向他这种仆役,更没有几个有识文断字的本领。他信得过二姑爷的学识,探花郎,那可是天底下少见的才气,只不过他已经瞎了,怎么教人认字呢?

穆麟倒是聪明,把之前的麻布展开,上头的字绣的工工整整,就从那里学起。要看懂账目,无非先学几个数字,合着算盘一起教,然后就是各种布料的名字。

那些字横平竖直十分复杂,好在浅竹也是陆家的人,布料的名目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也机灵,在学认字以后每天捧着布料和算盘不放。

过了两日,认得差不多了,穆麟让他找了个沙盘,在上头一笔一划的写,穆麟一点点摸着他写的字,检查,纠正,再练习。

陆闻音看大兔子在教浅竹学写字,觉得有意思,时不时还看两眼,云雀在旁边瞧了半天,轻声细语的问:“我也想学……可我是个丫头。”

“丫头怎么了?”穆麟问。

“女子无才便是德呢。”云雀有些犹疑:“我娘说,女子得会做饭女红才好些。”

“那也不妨碍你多认几个字。”穆麟对女生的观感,从陆闻音开始有了极大的变化:“你看你家小姐,每日风尘仆仆,打点上下,还四处走动,不厉害么?”

“厉害呀。”云雀点头。

陆闻音在旁边笑:“我还以为你们男人,都会抱怨妻子在外面抛头露面。”

“我夫人养我,我还抱怨,岂不是成白眼狼了。”穆麟很是诚恳:“云雀也来学,学会了,往后替你家小姐管家管账,用处大着呢。”

穆麟自此有了两个徒弟,浅竹和云雀,没事儿就来他这儿念两句书。

浅竹机灵,时间也多,学的自然快些,每天晚上,人都休息了,他坐在穆麟的床边守夜,自己点一盏小油灯,还在那儿学。

“绸缎、苏缎……”

“是苏绣。”穆麟的声音传来,更正他。

“是不是吵醒姑爷了?”浅竹有些担心。

“不妨事,是我自己醒了。”穆麟轻笑:“我年少时,也跟你一样,彻夜彻夜不睡的读书,这是好事。反正我也瞧不见,你自己把灯点亮些,别伤着眼睛。”

穆麟病后,对大多数人都充满感激,包括每日任劳任怨照料他的浅竹。再加上自卑,他的性情平和了许多,在床上翻身,他很多时候会想,或许这一病也是上天的安排,菩萨的点拨,若无此事,他也不会有这样的夫人和境遇,说不定,已经眼高于顶,犯下大错。

另一边,陆闻音也睡得很浅,她除了在想才源布庄的事,宝翁的话也时刻缠绕在她心间——穆麟不是病,是毒。

有人害他至此,究竟是谁?

浅竹刻苦,没到七天就出了师,看得懂大致上的账簿,更要紧的,是会了算盘。

穆麟给他用旧姓取了个像样的名字:吴景,给他编了个身份:从贺州逃难来,一路上没有银两,但有点儿本事,想来布庄找点事做。

他本就是贺州人,说辞也是当初进陆府的说辞,所谓七分真三分假的假话,最让人当真。

浅竹磕了个头去了,兴冲冲的,像是上战场的战士。穆麟给他在佛前烧了炷香,祝他平安,陆闻音则皱紧了眉头:“万一真出事了……”

“真出事了也不怕,反正赵家与我们迟早要撕破脸,就是委屈浅竹挨顿打,我们上门领人就好。”穆麟又冷笑道:“而且,赵家兄弟未见得能看出来。”

“真的么?”陆闻音问。

“他们笨。”穆麟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情况特殊,昨天没有更新,这一章补昨天的,礼拜三休一天,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