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郡王的救命之恩,当属另一段巧事。
不过是当初陆家刚刚富贵,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陆家二小姐开始学习弓马骑射、拳脚功夫,刚巧路上见一野狗惊了路上行走的马,眼看着马蹄失控,骑马的少年被摔在马下,就要出事,年仅十四岁的陆闻音二话不说,一脚把野狗踹出了半条街,吴夫人又拽住缰绳,这才没出大事。
那个差点被马踩死的富贵公子,正是十八岁的靖远郡王,而他从来忠义,见一妇人与一女孩救了自己,更是当做恩情记了下来。
“靖远郡王还说,当初看那二小姐一脚,就知道二小姐绝非凡俗之辈,很是钦佩呢!”云雀说:“后来大夫人没多久病重,赵夫人上位,郡王听说我家小姐受欺负,还特地来提过亲,说是要取进去当王妃。”
“真下过聘啊?”穆麟的心都在抖。
“下过呀,还不是赵夫人说陆老爷无后,要给二小姐招赘,死活拦着。不然也不能换了你啊!”云雀道,似乎还有些愤愤不平。
穆麟靠在椅背上,手里的几个棋子滚来滚去:“那……二小姐她、她对郡王什么心意?”
“那我就不知道了。”云雀摇摇头:“不过郡王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又是皇亲国戚,怎么说……都不会讨厌吧?”
陆家祖坟。
说是祖坟,也不过是三个坟头,陆老太爷、陆老太太,以及死去的原配吴氏。
一行人行完礼烧完纸钱,听陆老爷子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夫人昭告完天地,便算完结。临走前,陆老爷还特地多烧了两炷香:“爹娘保佑,二丫头今年怀孕,明年就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说完,认认真真的拉着陆闻音也多磕了两个头。
礼仪完毕,设宴款待所有帮忙的仆役和祭祀。靖远郡王也来了,给吴夫人上了一炷香,聊表心意。
除此之外,他还带上了一对金丝碧玉手镯,放在锦盒里递给陆闻音:“你新婚大喜,我在西南没回来,也算是给你补上的贺礼。”不等她说话,就塞进了一旁下人的手中。
靖远郡王名叫楚不停,身高八尺,皮肤微赫,看起来就是一个少年英才的武将。这在边疆熬了两年,脱去了少年的稚气,穿一身黑色长袍,头发往头上一挽,不像个公子,倒像是个江湖里的侠客。
他骨节修长,背挺得笔直,单看样貌,亦是一股浩然之气。若是盘研家事,虽说父亲只是皇帝的堂兄弟,母亲却与当朝太子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因此,又算得上是近亲。
楚不停习武,陆家是皇商,两家互不相干,因此走动也是私下。陆老爷知道他一直有娶陆闻音的意思,只是皇宫大内纷扰,楚不停空有个小王爷的称号,并无功绩在手,他一直有些犹豫,再加上确实无人可以继后,便将陆闻音留了下来。
但如今楚不停在平定西南一事算得头号功臣,从刀山血海里出来不说,听闻还中了蛊毒,很是辛苦才痊愈,也算是历练成长了许多。如今老王爷又故去了,将郡王的位置留给了他。年少有为尚未娶妻,皇家恩典军功荣宠皆在手,回来没多久,居然第一个找的是自家小女……
陆老爷也的确动了心,特地让开,把这边的桌椅留给这两人。
陆闻音看着那个锦盒,不温不火的道了声谢。楚不停倒是说的直白:“我听说你成婚是招赘,还招了个坐轮椅的瞎子。”
陆闻音瘫痪的夫君,已经闻名遐迩,几乎所有人都将其当做一个话题。
陆闻音点点头,想了想:“穆郎身体不大好,但性格脾气不错,人也聪明,也不算太糟。”陆闻音从来快人快语,不说假话。
楚不停点了头,又道:“当初我下聘礼,的确是真心实意,只是没想到这一走,物是人非,你竟已经是他人妇了。”
“皆是父母之命,不能不听。”陆闻音回应:“王爷若是要报恩,这些礼物已经足够,不必拿婚姻大事还情。再说,我爹爹没有儿子,总得有人继承家业,王爷如此风流人物,总不能入赘吧。”
“你不是还有个三妹么?”楚不停问道。
“她?”陆闻音想了想,又想到了赵夫人,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不行。”
楚不停看她的确在认认真真的分析,似乎完全不考虑旁的,便提醒她:“闻音,脱去这些不看,若只论男女之宜,你若是做我的王妃,不好么?”
陆闻音听他这么问,将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
楚不停看着自己,眉飞入鬓凤眼丹唇,论长相气度怎么也比一个瞎子强,然后他听见陆闻音很认真的想了想说:“以前还真没想过这回事。你让我仔细想想吧。”
陆闻音带着疑虑想了一晚上,她是真没想过这回事。
十二岁之前,她还小,跟母亲在老家。十二岁上京见到了父亲,没多久母亲就病重了,十四岁母亲离世,没多久赵姨娘扶正,她不是在跟赵姨娘吵架,就是在帮着父亲管家。除了拍着桌子顶赵姨娘的话,她剩下的事只有一件——为了这个家,为了母亲,她应当争口气。
接手生意,跟穆麟成亲,桩桩件件,莫不都是为陆家和死去的母亲考虑,至于她究竟喜欢什么——
陆闻音翻来覆去的想,也没想起来。若是当王妃……当王妃有什么好处么?
另一边,穆麟也睡不着。
他睡不着,僵在床上,云雀伺候了他洗漱,见他迟迟不躺下,便也不敢睡。
“姑爷,你怎么了?这都快子时了,您想什么呢?”
穆麟伸出手,抓着云雀,话语里有十二分的无辜十二分的委屈:“你说……当王妃,是不是比给我当夫人强啊。”
“那肯定。”云雀跟她主子一样,说话毫无感情,全是逻辑:“不过王爷那可是王爷,怎么会入赘呢,整个京城的读书人,也就你一个能答应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穆麟无言。
“只是讲道理。”云雀很诚恳:“小姐教过我,凡事要分析客观情况,不能意气用事。”
“阿音的确说过,若是按赘婿的标准来,我不惹事、脾气也还行,又听她话,还读过两年书,留种生子,看院子带孩子,配她这个陆家皇商倒是再合适不过了。”穆麟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硬气了许多:“这么说来我的确很合宜。”
“不过,倘若小姐能嫁去当王妃,那就更好了。”云雀认真道:“那可就不只是个皇商了呀!”
“那不行吧。”穆麟给自己找补:“陆家这么大个家业,阿音总不能放着不管。”
“不还有三小姐么。”云雀问。
“三小姐年幼。”穆麟开始心虚:“她又是赵夫人的人,赵家做什么事,你没看见?”
“那确实。”云雀点头:“小姐为了这个家,确实牺牲太多了。”
牺牲。
的确是牺牲。
穆麟躺在床上想。
古往今来,入赘实在是不光彩,京城中,也的确没有第二个读书人办的出来。而对女子而言,有个入赘的夫婿也不是什么好事,只能说,是没办法的办法。因此不管祭祖还是家中大事,赘婿都不宜出面,不管是穆家还是陆家,哪家婚丧嫁娶也好,领赏领功也罢,都不会有他。
待到陆闻音真的生了两个儿子,陆家有后,他就连逢年过节上桌吃饭怕是都不必了。
除此之外,他自残疾以来,还能有两个朋友前两看望,可一旦入赘,丢尽了文人颜面,竟是个写信的人都没了。
京中都说,这穆麟好端端一个探花郎,竟然入赘,实在是失了文人的骨气。所谓的旧友、恩师、同袍,再无下落。
普通人娶妻生子,是为了成家立业,成亲时给的聘礼越高,意味着这家越富足体面。到他这里,婚服礼仪一概是陆家出,陆家随着箱子抬进来的的一万两雪花银,这便是他的价码。
陆家还觉得凭他这也太贵了,这些闲言碎语,他也是听过的。
他伸出左手,在一片虚无的黑寂之中,他找不到自己的手指在哪里,放在身上往下摸,是根根分明的锁骨,腰、再往下,左边那条腿,便又是僵着的。
娶他入门,分明是赵夫人给陆闻音下的套,陆闻音待他不错,已经算是他走运了。
哪怕能为阿音多分担一点也好……穆麟胡思乱想,也不知有什么解法,终于昏昏睡去。
半睡半醒之际,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世界鸾凤颠倒,他见陆闻音一身男装,见到了花枝招展的靖远郡王,靖远郡王投怀送抱,对陆闻音很是满意,陆家更是欢喜的紧。他鼓足勇气冲上去说了一句:成何体统!陆闻音大手一挥:从今日起,穆麟你就是妾,靖远郡王是正夫,赶紧从听音别院搬出去,别扰了为妻的好事!
穆麟从梦中惊醒,差一点从床上滚下去,回过神来,想起这世界到底还是男子为大,陆闻音一女不侍二夫,这个听音别院不会有两个男主人。除非陆闻音合离……
不不不不行,怎么都不能合离,阿音待他这样好,他不能走,赖着也要留下。穆麟咬定了主意,必须让陆闻音在年底之前怀上孩子,到时候就算生下的是个女儿,他也是陆家的有功之臣,怎么也不会被扫地出去了。
可在此之前,他要做的,是牵动陆闻音的心。
于是,大清早云雀伺候他洗漱早点,听见他问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你对你小姐的了解,她喜欢怎样的男子?”
云雀手上的动作停了,愣了半天:“小姐她——喜欢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