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恩情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酒楼门口,穆麟下来,立刻闻到了一股香气。

周围的人群的喧嚣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了短暂的停顿,然后出现了轻微的低语,多半是因为出来这么一个人而感到讶异。

对于此,穆麟已有了准备。他只是伸出手,碰到了一边陆闻音的袖口,察觉到她在,便有了十二分的安心。

旁人说就说罢,总堵不住别人的嘴,若是他看到这么个人,也难免嘀咕两句。

终归是阿音养着他,阿音不嫌弃就行。

小二热情的喊着宾客,带着他们到了一处雅室。穆衍的声音很快传来:“这便是陆家的陆二小姐陆闻音,以及其夫婿穆麟,这位是张大人。”

说是二叔,但也只是私下的称呼,穆家如今有官职在身,不会承认一个入赘到别家的穆麟。明面上,两边已经脱了关系。

张帆远毕竟是来求人办事的远客,面上没有露出对穆麟的诧异,听懂其中含义之后只是一抱拳:“没想到穆大人青年才俊,穆公子也如此不遑多让,云锦庄如此大的产业,能够打理清楚,真是不简单。”

虽然是奉承的话,可突然让场面尴尬了起来。

穆麟并不愿意抢了陆闻音的功劳,只是回答:“张大人说笑,我只在家养病,一切都由夫人主理,此次的事情,也是夫人操劳,还望张大人多担待。”

这回轮到张帆远停住,他看了看这个病恹恹的公子,又看了站在他身边,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最后终于回过神来:“这位是……”

“陆家二小姐,陆闻音。”穆衍介绍道。

张帆远起初还不大相信陆家掌事的是女子,不过聊了两句,便知道对方是有真功夫在身上。不仅对于布料织锦头头是道,更对管家账本之事十分清楚,甚至有许多张帆远也要请教的地方。

穆麟听他们聊着,自己则静悄悄的吃东西,这里的菜做的讲究,一碗萝卜也能做出鲜味,酒更是酿的好,待会儿想往家里带回去些,也不知道阿音允不允。

穆衍在旁边寒暄了几句,也不再有话,看着自家叔叔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便与他搭话:“二叔,我看这婶婶是个爽快人,你跟她相处的还好么?”

“好啊。”穆麟点头:“阿音待我很好,处处照料。”

穆麟与穆衍向来能说上几句话,于是便也叹了口气:“只是可惜,嫁了我这么个人。”

“二叔说笑了,自古姻缘乃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婶婶与你在一起,也一定是有命数。”穆衍安慰道。

“命中自有姻缘,我们是天作之合。”穆麟刚才到现在,脑子里一直盘桓着这句话,只是听了两句陆闻音对布庄生意的分析,又有几分钦佩起来:“你看她这般能干,连男子都不及她。”

可穆麟到底是个心虚的残废,支棱也支棱不了多久,他听着陆闻音与张帆远的交谈,越听越觉得低落:“待来日她在陆家彻底掌事,她会不会觉得我没有什么用,与我合离?”

穆衍沉默半晌,开口:“不会,她娶你花了一万两银子,你还不上这个钱,她不能吃这份亏。”

好有道理。

说到心坎里去了。

他们几人聊了很久,穆麟连酒都暖了两次。最后商议的方式是,江南织造把绣娘找到,绣好了运上京城。这份情谊,到明年开春,陆家需连本带利的还完。除此之外,就以此为由头,陆家与江南张家互相交换一条商路,以后经常互通往来。

张远帆看着陆闻音越看越喜欢,还问起了她的年岁,和家中是否还有同样的姊妹。

“倒有个妹妹,不过不是一母所生。”陆闻音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撇清了跟陆闻棋的关系。

张帆远道了一声可惜,送陆闻音与穆麟出门,待到上车前,穆麟听见了张帆远与自己家人交谈。

“也不知道这穆家郎是有了几分好运气,身体这样又没什么本事,也能赘入陆家……只可惜二小姐已经成婚,若是没有,倒想让他来做芸儿的嫡妻……也罢,就当是缘分没到。”

穆麟抱着陆闻音给他买的酒,装聋作哑。

上了马车,却听见陆闻音回头大声说了一句:“此次陆家出事,若无穆郎提点,我也不会有如此谋划;你我二人见面,也穆郎从中牵线,才有了这份机缘。张大人,穆郎虽然身体不好,但弹琴下棋皆是一绝,下次张大人若在京中就留,可必定要与穆郎多聊几句才是。”

她落落大方的说完,便见张帆远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穆公子与陆小姐郎才女貌,琴瑟和鸣,果然绝配。下次再能见面,一定一听穆公子琴艺,方不枉这一趟奔波。”

穆麟坐在马车里面,被陆闻音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又红了耳根:“阿音何必特意这样说。”

“我不过说几句实话,有什么关系。”陆闻音大方的很:“谁的功劳该谁领,我对下人尚且如此,何况对你。再说,你一病不起残了腿瞎了眼,又没伤到脑子,聪明也是真的聪明,怪不得能考探花。”

陆闻音说完,听穆麟久久的没说话。

“是不是我说的太直了?我爹总说,我说话不过脑子——”

“没有,我听出来了,阿音这是夸我。”穆麟脸红的从耳根漫上耳尖:“我没想到你会真的这么认为。”

陆闻音看着他觉得这人好笑,又终于发现了他耳朵发红,便问道:“你耳朵是怎地红了?身体不适?”

穆麟愣了一下,连忙自己揉了揉:“喝酒了,喝酒脸红。”

瞎话编的仓促,可还好陆闻音一根筋,信了。

陆张两家的事情暂且压着,没有告诉陆老先生,也瞒着赵夫人。

到了六月,皇后千秋寿宴,朝服交的分文不差,上头还下了赏赐,说是满意陆家办事牢靠,陆闻音欢欢喜喜的回家,就见到赵夫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都办妥了?”赵夫人问。

“夫人是觉得有什么办不妥的吗?”陆闻音回。

这么一说,赵夫人无话可回,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以子嗣为要,都这么久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到肚子里的动静,倒叫陆闻音给忘了。自上次以后,陆闻音次次因张家的事在外头忙,自然没有功夫与穆麟亲亲我我。

而穆麟,见陆闻音每天到家就睡,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不君子的事来,只是在她身侧躺着,看起来睡着了,却总要辗转反侧许久。

都半年了,她都不愿与自己同房,是不是,不想与自己当这个夫妻?

——这是当然的。

每当思及此,穆麟总会获得一个肯定答案,然后觉得自己再提出来,就有些霸王硬上弓的意味了。

虽说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救命之恩,但穆麟也不是挟人恩情的小人,总不能大咧咧的对陆闻音说:“当初我一箭救了你和你娘,你得人我这个丈夫,跟我同房。”

穆麟觉得这个话不要脸。好似强抢良家妇女一样。只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他终是不用担心被合离赶出去了。

于是这么左右一拖,拖到了仲夏,七月正是热的时候,夜里吃饭,赵夫人坐在椅子上,阴阳怪气的点陆闻音:“音儿,你就快十八岁,青春芳华,身体又好,过了半年也不见肚子动静,该不会是有什么疏漏吧?”

陆闻音懒得理她,往穆麟嘴里喂了添了一块肉:“穆郎,这是上好的东坡肉,可香,你尝尝。”

穆麟也没理她,既然阿音都递肉了,就一个劲儿的嚼。

陆老爷看今天桌上没吵起来已经是阿弥陀佛,着下人给赵夫人添了碗汤,算是堵她的嘴,然后提起了另一桩事。虽说陆家独门独户就这一支,但赶上七月十五中元节,还是要祭祖的。

陆家祖产在京郊,离陆府大约有四十里地。那里有十几亩地连着一个小布庄,分了些下人在打理。

陆老爷放下筷子说:“哎呀……咱们陆家有今天,也多亏祖宗保佑。今年祭祖,还是我带着二丫头、三丫头去,待过两年,二丫头有儿子,就能让孙子替我了。”

穆麟还在一边嚼肉,没说话。

这是陆家的事,跟他这个姓穆的没多大关系。虽然这两日穆家也要祭祖,跟他这个陆家女婿也没什么关系了。

但是生儿子……陆老爷和赵夫人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生不出来,他就会被扫地出门。

但倘若陆闻音不愿意……他也不想勉强别人。

早晨天还未亮,陆二小姐就跟着父亲出了门。

大半个陆府走空,只剩穆麟一个人坐在听音别院里出神。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陆闻音特地留下了云雀看家,主要是为了看穆麟。云雀也听话,捧着针线活在穆麟身边坐着,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云雀每天忙里忙外,看见穆麟只是坐着发呆,看了快一个时辰,他不闷,自己都要闷死了。过了一会儿,这个跟木头人一样的姑爷终于开了口:“云雀,阿音什么时候回来?”

原来是想媳妇儿了。

穆麟自陆闻音出门,总觉得心慌意乱,有些说不准的地方。便问问云雀。

“早着呢,祭祖的地方离得远,今晚住那儿,明早动身,少说明天晌午才回。”云雀说。

“还得过夜?”穆麟听了很吃惊,也很失落。

“就一天,也不久。”云雀安慰:“明儿就回来了。”

“那明天一定回来么?”穆麟有些不放心。

“自然是呀,那地方荒郊野岭的,又没旁的事可做。”云雀笑了,穆麟点点头。可没过多会儿,云雀好似想起了什么:“最多来两个客人罢了。”

“客人?”穆麟有些不详的预感:“什么客人?”

“靖远郡王呀。”云雀道:“我们吴大夫人当初救过靖远郡王的命,因此他年年都来上坟祭拜,当是还恩呢。”

穆麟一听,僵在那里,犹如五雷轰顶。

怎么又是一个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