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纤韵知道席希在看着自己。
一直以来,她也一直知道大师兄对她的感情。
可她现在顾及不了这些。
她现在只想弄清楚,他是不是顾家玉郎……
她未来的,夫君,夫主。
顾宴清身边,叶软色叠了一个小小的软包枕在脑袋下面,睡得香甜。
叶软色不知道,顾宴清除了头天晚上发烧之外,之后曾接连两天都因伤势而无法入眠。
他便如现在这般,一整夜静静地听她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身边有一只小小的活物。
有火堆,有温度,有屋檐,他心底竟意外地平静下来。
如忙碌半生偷来的一点闲暇。
顾宴清将头上束发的玉冠摘下了,放在身旁地上。
清冷白袍绣着繁复华贵的金丝,衣摆在周围散开,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是颇有几分脱离世俗之感。
顾宴清闭上了眼睛。
陈纤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过去。
如果他是顾郎君,那便无事。
如果他不是,她未来的夫君亦非常人,也不怕得罪这叶公子。
顾家这样的百年大族,有自己专属的族徽,尤其是顾玉砚所在的嫡枝。
大到出行的马车,小到日常使用的饰品器物,上面都印有族徽。
如果那枚玉冠之上有顾家族徽的话……
陈纤韵刚刚靠近,顾宴清已经睁开了眼睛。
声音清冷不含温度,仿佛本来就是这般温雅,又仿佛压着声音暗含警告。
“陈姑娘。”
陈纤韵的手离那玉冠只有伸手一够的距离,却硬生生停住了指尖。
陈纤韵不由自主地压去了呼吸声,只抬眼看这顾宴清,眸子中印出了微微水润,对上他的时候有一丝不可控的委屈。
席希的唇边压着薄怒,身体僵硬地没动,却是看着。
容玥装睡,不敢让大师兄知道自己醒着,眼睛只睁了一条缝。
整个山庙之中真正睡着的只有叶软色一人。
对比心思各异的话本中人,她竟显得那么心思单纯。
只想要大礼包而已。
“叶公子,你不姓叶,你姓顾,对吧?
你来自姑苏顾氏。”
陈纤韵的声音低若耳语,只有被她主动靠近的顾宴清听得清楚。
过于靠近的距离,时明时暗摇晃不定的火光,窈窕女郎仰视公子的角度和眼神,俯仰之间,这一切都让两人之间无形之中便生了一种不可描述的氛围。
顾宴清清俊的脸庞上神色不变,连呼吸都不曾紊乱一下,寂静得如同帝南山上终年不化的山巅积雪。
顾宴清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转向身旁的陈纤韵,脸依旧对着叶软色的方向。
陈纤韵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顾宴清的一句话,便仿佛给了陈纤韵绝望无比的判词。
“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姓叶。”
他指尖一勾,温玉玉冠已经落入衣袖,不见踪影。
“姑娘,夜深,还请早些休息。”
陈纤韵声音带上了一丝急促,指尖忍不住抓住了顾宴清衣摆的一小角,越扣越紧。
“我不是坏人,我不会对你产生威胁的,我是你的……”
陈纤韵再着急,终究没有说出“未婚妻”那三个字,却急红了脸。
她怎么说的出口。
她本也算不上他正经的未婚妻,只有他未来的正妻才能自称是他的未婚妻。
而且这桩婚事,也没有正式定下来。
顾宴清不是寻常子弟,就连顾家的长辈也不敢随意替他做决定。
顾陈两家的打算,终究需要他点头。
“公子,我……”
“姑娘,去休息吧。”一贯的温和,也一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陈纤韵慢慢抬头,感觉到了顾宴清转过来,俯视着她的目光。
朱砂痣在火光中有如血玉。
山庙里只有火堆小小的噼里啪啦声,静得出奇。
陈纤韵心口仿佛被狠狠握了一下,无声,却让她顿时仿佛顶着无尽的压力。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苍白着嘴唇,被迫松开了手。
那被捏皱的衣摆一角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陈纤韵眼看着顾宴清站起来,看着他走到了叶软色身侧,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眸在那一瞬仿佛注入了一汪灵动的泉水,慢慢单膝跪下。
明明很慢,却每个动作都如此地赏心悦目。
他将双手掖如宽大的绣袍之中,隔着厚厚的布料,伸出臂膀托住了叶软色的腰际,另一手从她腿弯间抄起,还不忘带上那枕脑袋的小软包,把小姑娘温柔地从地上抱了起来,在怀里紧了紧,足尖轻点,衣抉翻飞,转眼跃上了山庙破败狭小的阁楼平台,这才把叶软色轻轻放下。
整个过程力道拿捏得极轻,小姑娘完全没醒,更不知道自己睡着睡着就换了个地方。
顾宴清声音很轻,好像怕吵醒睡着的那几个人,遥遥行礼作揖。
“席兄,男女授受不清,为了贵门弟子的清誉,如此更好。”
席希抬手回了礼,却没有说话。
陈纤韵难堪地走回原地,脸都抬不起来。
既然男女授受不清,那他为什么抱叶软色,为何和她在如此近距离的一处。
那上头,顶多一张半床塌的面积,狭小无比……他怎愿意……
公子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斥责她不守礼节,可却仿佛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一样,让她火辣辣地疼。
他不会对她说重话,不会教训她,始终守着君子底线却疏离无比。
只是因为他不在乎她,他不会像顾及叶软色的名声一样顾及她的。
她如何,并不在他的眼中。
陈纤韵望过去,顾宴清的宽大的袖摆,似无意般盖在叶软色身上,把她整个人挡住了大半。
陈纤韵难受地收回了视线。
他时时记得庇护着那姑娘。
席希看着陈纤韵的目光难忍心酸,最终只能闭目。
他安慰自己,好在这人终究只是个身体羸弱且出身不好的瞎子。
这人和自己相比,除了容貌一无是处。
他比不过师妹那个尊贵的未婚夫,难道还比不过空有皮囊的叶勾月吗?
青丞山门三人挪到了看不见阁楼的位置去了。
叶软色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声地嘤咛了一声。
顾宴清剔透如琉璃的双眸缓缓睁开,收走盖着叶软色的宽袖,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吵醒你了?”
叶软色摇摇头。
她不舒服,这一身衣服,在风沙地里打过滚,厮杀现场救人沾过血,掉过陷阱扑过鹿,难闻得很。
少女扭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庙外的小溪。
小溪很高,就在窗边不远处。
叶软色想把衣服脱了,用一根树枝从破窗这里叉出去,垂到小溪边,荡涤掉些血腥味和泥沙,然后再在火堆上烤干。
反正男主也看不见,这总不会生气了吧。
顾宴清颈间锁骨处的皮肤上冒出冷汗,转眼间便沁入了衣衫之中。
清俊的脸庞上,眼睑颤了又颤,压抑着淡淡的无助。
他无声地忍着痛苦,半个字没在叶软色面前提。
刚才动武,牵动了多处伤口。
顾宴清轻轻摸索着指尖。
他有武功,而且似乎很高,在遇狼的那一瞬间,击杀就像本能一样。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更不知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
顾宴清身上多处伤口,只能借着转移注意的方式麻痹自己,是以叶软色的动静他都听得极为清晰。
顾宴清睁开了眼,听着衣料摩擦,声音都很细,很小。
叶软色已经将衣物都荡涤完了,一件件叉在火堆前面烤。
她自己只穿着一件衬在最里层的绸缎小衣,露出两只雪白的臂膀,环着腿,坐在火堆前烤火取暖,离顾宴清一米多的距离。
小衣细细的带子捆着叶软色白皙的腰肢,往上是光洁细嫩的背,那双蝴蝶骨形状优美得如同能长出翅膀一般,长长的乌发高高束起,露出她纤白如玉的后颈,一条长丝带松松地系在颈间,顺着肩颈的线条软垂在背上。
“穿……衣服了吗?”
就在此时,顾宴清忽然开口了,声音压得很轻,似乎要避着楼下的三人。
叶软色转过头去,见顾宴清依旧闭目静坐,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姿势,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穿衣服了吗?”
顾宴清又问了一遍,语气比方才重了一分,蕴着气急。
胡闹。
一不留意她她就胡闹。
叶软色仗着顾宴清看不见,糊弄他,“穿着呢。”
反正按照男主矜持守礼的性子,也不可能来摸她穿没穿。
他会开口询问这种事,已经很踩着他的底线了。
可她低估了顾宴清的耳力,“穿起来。”
这便是默认叶软色衣衫不整,却不欲说出口。
清冷无边的翩翩君子,仿佛舌尖吐过那几个字也是一种亵渎和罪过。
实则顾宴清能那么肯定,一来是耳力,二来便是叶软色身上传来的比刚才浓郁了很多的甜蜜香味,屡屡不断地钻入鼻尖。
简直是胡闹。
楼下有男子,若是被他看到了该如何是好?挖了那席公子的眼睛还是杀了他?
“叶蔷,立刻穿起来,听到没有?”
顾宴清皱眉,越发冷如冰霜,字字压着严厉,显然对叶软色的回答很不满意,如玉的指尖呈微微的粉色,轻微却不断地敲击着膝盖,已有起身之势。
他指尖摸上了自己的外袍袖子。
虽然叶软色也不了解男主,但也看得出这是他不耐的表现了。
重伤成那样,又是失明又是失忆,也没见他像现在这般情绪外露。
火光下,叶软色的小衣开口极低,暖色的光芒映衬得肌肤如滑嫩的鸡蛋过了一层蜜水一般,透着淡淡润泽的光芒。
叶软色不乐意穿上,就故意用布料相互摩挲,制造出一些声音来。
“穿上了,勾月。”
男主怎么什么都要管,她穿不穿衣服都要管。
这不是看不见嘛,有什么区别,又不曾占他便宜。
香味还是如此浓郁。
顾宴清心间仿佛紧绷着一根随时会被拉断的弦,稍一用力这根弦就会彻底断裂。
万一席公子现在走过来呢?
不行,绝不可以……
坐在火堆边的叶软色还没反应过来,背后扬来行走间的轻风。
她被从身后带进了一个沁染着清竹冷香的宽阔怀抱里。
顾宴清褪了自己的外袍,单膝跪于叶软色身后,冷着一张脸不由分说将她包裹进了衣袍中。
偏叶软色挣扎不依,顾宴清又看不见,拉扯之间,二人双双倒地。
阁楼上发出了重重的“咚”的一声。
青丞山门的三人都睁开了眼睛,抬头仰望。
安静的山庙中,他们视线所不能及的阁楼上,立刻传来了女孩子细弱的抽泣声。
少女朱颜酡红,眼神清媚含泪,她的手推拒地贴在公子的肩膀上,凝脂般的肌肤白如牛乳,墨色长发凌乱地压在身下散开,樱桃小嘴微张,细弱地哭泣埋怨他,“疼……勾月你快起来……我好疼……”
阁楼是大理石台,叶软色穿得又少,那脆弱的蝴蝶骨怎么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这一摔如何不疼。
可她怎么推都推不走顾宴清。
顾宴清含怒又担心,原本就是带着力气的,再加上叶软色不肯听话还说谎,更是用上了力气压制她,非要让她披上衣服不可。
可现在,可怜的公子瞳孔地震后,眼神涣散如涟漪。
距离之近,顾宴清的鼻尖擦过了叶软色的唇。
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萦绕着身上浓郁的桂花蜜香味,丝丝缕缕尽数钻入他鼻尖,包裹着他。
他的发丝从背后缓缓滑下,垂落于叶软色耳侧。
更要命的是,叶软色只有左边的蝴蝶骨疼。
因为另一边,顾宴清的左手在下面掌着。
失去平衡的一瞬间,顾宴清本能地护着叶软色,另一手臂环上了她的腰。
他的掌心,柔滑的肌肤触感不断提醒他现在是什么逾越男女大防的姿势。
叶软色被护着的骨翼,只觉格外烫人,磨得她难受,分外想逃离这份灼热,声音又娇又急,尾音都拖着哭腔,不知是要人起来还是不要人起来。
“勾月,你弄疼我了,勾月……”
谁都不比谁好过就是了。
“师妹!!”“大师姐。”
陈纤韵气得立刻站了起来,席希和容玥赶紧拉住她。
他们也是压着声音的,说得又急又快。
席希:“虽说……不太妥当,可他二人本就是爱侣,亲密一些也是应当的。”
“谁说他们是……”陈纤韵当即被激得清泪滚滚,愤恨地看着楼上。
这怎么可以……!
这女子怎么能勾得不近女色的顾玉砚如此不顾……!
容玥一个头两个大,“师姐,你不能过去啊,这是人家的闺房私事,我等外人怎可掺和进去。”
今天之前,若是谁告诉她,端庄的陈师姐有朝一日会为了一名男子失态至此,打死她也不会信的。
师兄妹三人彻底误会了。
席希心酸难耐,“师妹……”
陈纤韵脸色铁青,“让开!”
席希无可奈何地妥协,“好,你站着别动,我过去看看,你千万别过来。”
叶软色哭哭啼啼地推着顾宴清,顾宴清一张冷若冰玉的脸此时染着潮红的不知所措,久久无法回神。
他刚直起身,还没来得及抱起叶软色,楼下就传来尴尬的男音。
席希问,“叶公子,可有需要相助之处?不若我……”“不许上来!”
席希都问不出口,也不敢走过去,视线都不敢偏移。
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人家明明是亲腻,偏偏师妹她惑于这叶公子的容貌……
果然,这才刚一开口,话都没说完,就被人家公子严厉拒绝了。
顾宴清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在听到席希声音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地把叶软色拉起来抱进了怀里拢着。
等做完之后,才发现此举极不妥当!
他怎能……他怎么就!
怀里的小姑娘抽泣地仰望着他,如蜜的呼吸纠缠在他脖颈间,顾宴清努力表现出镇静,却因气短而气息紊乱,喉结滚动,“舍妹……调皮,扭伤的是……脚!不碍事的。席兄不用上来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现想的借口。
陈纤韵听了,蹲在地上哭。
容玥啧啧摇头,跟谁没听见叶蔷那两句惊呼一般。
真是难以想象,叶公子这般清冷的人物,竟然也有被女子惑得不轻的时候。
容玥再看看地上哭泣的陈纤韵,再看看席希。
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叶软色脸上还挂着泪,可怜兮兮地挣脱了顾宴清的怀抱,捋过自己的长发,转过身去。
少女一身雪肌纯白无暇,背后红痕刺眼。
“勾月,我疼,帮我揉揉瘀血……”“胡闹。”
叶软色气得拉起顾宴清的指尖咬了一下,瞪着他。
顾宴清指尖狠狠一缩,反握住了叶软色的手将她拉到了怀里,剔透的眼睛染上气急的复杂暗芒,声音却沉缓了下去,莫名添了三分危险的狠戾,“你再胡闹,你便如此笃定我不会动你……”
叶软色:?
明明他撞的,叫他揉揉便如此生气?
还要动她?男主居然想揍她?
反派也太惨了?!
第二日,第二个不该这么早出现的女配,又再次抢到女主面前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