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天大结局了吗(二)

“大强!你去哪儿?”

叶小姐想追上去,却根本追不上。

人人对姑苏顾氏趋之若鹜,怎么独这叶大强避之不及?!

没了她毁容的衬托,还怎么显出她来!

屋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绵绵细雨,茶馆外的河面上漾开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小小的涟漪。

最后一缕阳光在云中逐渐退去。

茶室门口掌柜的正在算帐,无意间抬眼,却呆住了,定定地看着来人。

石墩桥上,那人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在雨中步步拾级而下。

上半张脸被油纸伞遮住了,只露出如玉的下颚和微抿的唇瓣,一路行至茶馆门口方才停下。

整个茶室突然之间安静下来,所有茶客停了交谈,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怎么回事儿?哪儿来的默契?

那人撩袍,跨过门槛,走入屋檐下,收起雨伞,背对屋外白亮的天光,仿佛青色雨天中唯一一道光亮,整个人蕴藉着淡淡的光熠。

那人的眼睛,剔透清澈一如洗净后的天空,惊鸿一瞥,已让人悸动不已。

最令人心折的当数眉宇中间那颗赤色观音痣,浓颜三划,两笔淡勾,仿佛山水中的灵气皆给了此人。

叶软色刚跑下楼就腿软地倒退一步,但同时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许久不见,这一眼望去依旧是令人不可控的惊艳。

他的装束一如三年前,边塞云都月下初见时。

软色手里的小奶狗瑟瑟发抖,都不敢叫了。

“不是男主的亲戚!!是男主!!黑心肝亲自来抓你了!!”

“我还用你告诉我吗?!我自己都看见了!”

前路不通,后院不能去,叶软色立刻提起裙子转身往楼上跑。

叶小姐和周秀才眼见软色又像风一样地跑了回来。

然后越过了茶室,进了耳房。

周秀才侧身看着耳房的方向,“叶姑娘?”

叶软色推开了耳房的窗户,掂量了一下高度。

从二楼跳下去吧,反正摔不死的。

她的手刚拉上窗檐,窗户边忽然出现了两个倒挂的黑衣暗卫,无声却冰冷地看着叶软色。

软色和他们对望了一会儿,后背发凉,在他们的毫无温度的目光下,被一步步生生逼回了茶室内。

少女清绝的脸庞血色渐渐退去,眼含泪光,捏着裙角,手心僵硬,只能被迫进到室内。

小奶狗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声音在叶软色脑海里响起。

“呜呜呜软软……你完了……跑不掉了……你被男主抓到了!而且你在相亲!”

叶软色粉白的脸颊转为苍白,慢吞吞摇头,“我没有在相亲,我是陪着来的,我得赚钱糊口……”

系统小奶犬儿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看向叶软色的目光越发充满同情。

相亲?这不是上赶着送到他手里被他磨砺吗?

全国这么多地方,姑苏下面也有这么多的县,每个县下面又这么多的镇,男主为何独独来了溪沙镇?

明明军政要务这么繁忙,为何在溪沙这种小地方一呆就是半个月?

他为何人而来的还用说吗?

原著剧情里男主早就登基了!

他生生拖到现在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黑心肝的玩意儿就是不肯按着剧情走!

老老实实和女主在一起就这么难吗?!那不是挺好看一姑娘吗?!

好不容易让他和女主相遇,结果这黑心肝却在叶软色“大婚”那天刀胁新郎和叶家,硬生生逼着叶家将昏礼改成了他和叶软色的。

叶软色在皇室人马的帮助下侥幸逃过了一次。

结果……天下改姓了。

整个皇室都落到了男主手里。

小胖犬儿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它只能帮叶软色死遁,想彻底绝了男主的执念,掰正剧情,结果差点当场穿帮。

别人失去故人,都是先把人埋了,入土为安,再该哭哭该悲悲。

实在不行就多难过几年。

男主那个丧心病狂的玩意儿,他不。

他不哭不睡不吃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就是抱着叶软色死活不肯撒手。

若不是到了第四日的时候,他的属下太过担心趁其不备打晕了,众人都不能从他怀里把叶软色的“尸体”给抠出来。

否则再被他多抱上几日,“尸身”始终栩栩如生,根本是当场穿帮的下场。

当时急得差点把它直接送走。

然而更丧心病狂的事情还在后头。

别人伤心故人,最多去坟前跑得勤快些。

时时祭奠一番。

男主那个黑心玩意儿可好,每隔十日就要把坟刨了,把人挖出来让他瞧一瞧。

于是,本来完美的死遁计划,所有人亲眼见证的必死无疑,在下葬十天之后,败在了男主的不做个人上。

男主在尸体被偷走和死遁之间,轻易地察觉到了是后者。

于是这一年都在全国范围内秘密搜寻叶软色。

系统知道男主总有一天能找到隐姓埋名的软色,但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的这么快。

一年前为了死遁软色,它所有的能量都耗尽了,如今就是一只纯正得不能更纯正的奶狗砸,什么都不能做了。

“小汤圆,你自求多福吧。实在不行……你求求他吧?”

叶小姐并不知道无声的耳房内方才发生了什么,见叶软色又回来了,脸色终于回暖了些。

周秀才关切地看着软色,“姑娘,你没事吧?怎么听见顾氏就要跑呢?”

楼梯口传来步步而上的脚步声。

每一步之间的间隔和停顿时间,都几乎一模一样。

不面对着叶软色的时候,那人就是这么一个人。

高高在上,清冷如北疆边境帝南山上终年难化的白色积雪,矜持克制,无情无欲,什么都难以勾起他情绪波动。

如清冷神明降世。

但……前提是叶软色不在。

叶软色喉咙口发紧,连忙仰头灌了一口茶水下去,这才得以说话,不由自主死死捂着小肥犬儿的身体。

心绪乱得发麻,手一颤,小杯中的茶水又洒在手上。

软色指尖被茶水打湿,水流顺着指节流下,整个人莫名添了丝令人怜惜的意味。

“没有跑,很喜欢,最喜欢顾家了……”

周秀才见此,眼中有些怜惜,笑道,“最喜欢顾氏那你跑这么快呀?”

大概是市井姑娘没见过世面,本能害怕达官贵人。

“姑娘别紧张,这位公子是顾氏旁枝的公子,又不是摄政王殿下本人,今日也只是陪着这位公子茶谈而已。”

周秀才倒不认为这位公子身份能有多高。

如果真的高,怎么会答应和县丞的女儿相亲呢。

姑苏顾氏水涨船高,想娶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

八成这里面有曲折内情。

但以周秀才的身份,这么说也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

县丞和县令都要捧着的人物,即便只是顾氏旁枝,又岂是他一个举人都没考上的人可以轻视的。

软色心乱如麻,只能强打起笑容。

叶小姐凑到软色耳边,“大强,别忘了你该做的。”

软色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要做的就是……在他的手里,想尽办法把小命先保下来。

楼道上脚步声拾级而上,直至停止。

春雨细风吹拂的竹帘子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拂开,一名长身玉立的公子俯身入内。

公子的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佛珠上缀了一颗剔透的玉珠,玉珠内部有一小团漆黑杂质,使玉珠看起来像一颗小汤圆。

周秀才和叶小姐起身迎向来人。

叶小姐眼睛中迸发出强烈的喜悦和倾慕之情。

的确,这人太有让女子一见倾心非他不嫁的资本。

叶小姐,不过是万千女子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名为茶谈实为相亲,姑娘家不好表现得太出格。

叶小姐很快低下了头,用最标准的礼仪温顺地对着那公子福身,声音温柔含情,“敏儿见过公子。”

周秀才眼含惊讶,久久回不过神来,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公子……

回神后他羞恼地向公子做了个请海涵的手势。

公子缓缓落下竹帘,指尖轻拨着缠绕在手腕上的褐色佛珠,一珠,一珠,佛珠踢打相撞的声音比之前重了不少,指尖的力度隐隐压着戾气。

抬眼。

他剔透的眸子一如腕间的玉珠,淡漠的视线在屋子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周秀才和叶小姐身上。

“让两位久等了。”

公子清冷的声音如碧玉落珠。

但大家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如此天人之姿,当配得如此悦耳之音。

周秀才看了看垂头坐在茶桌边的少女,心中有股一瞬而过的怪异感。

不是……三位吗?

叶小姐努力维持着矜持,“公子请落座。”

公子的视线扫过茶桌边垂头坐着的少女身上,眼中瞬间燃起燎原的火焰,眼波流转却如冬日之雪,千百种惩罚她的念头克制不住地喧嚣尘上,逼得他喉咙腥甜。

公子闭上了眼睛。

佛珠又拨过一颗。

但在外人看来他只是顿了顿,便利落地撩袍,落座于就近靠窗的位置。

也就是叶软色的斜对面。

小奶狗趴在软榻上,用爪子推推叶软色的膝盖。

等什么呢?还不坐到他身边去?

等到被拉过去的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这里,这事无论如何都没有善了的可能了。

叶软色骇得头皮发麻,纹丝不动,头越来越低,任凭小奶狗怎么推,用脑袋挤,就是不肯动。

她双手紧紧捏着裙子的布料,长睫轻颤。

周秀才和叶小姐落座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去。

周秀才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站在这名公子身边压迫感太重。

也难怪小叶姑娘害怕了。

便是在县令大人身上,他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深重的压迫感。

叶小姐羞涩地低下头,却总忍不住抬头去看公子。

公子手腕上的佛珠垂在茶桌上,指尖把玩着方才叶软色掉在桌面上的玉瓷小圆杯。

他看着小圆杯,薄唇边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冷笑。

周秀才看了一眼其余三人,自己开口了,“在下周俊,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可方便告知姓名。”

顾氏的公子,自然是姓顾的。

“在下姓叶,名勾月。”

叶软色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低垂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小奶狗重重地打了一下叶软色。

都是这个汤圆造的孽,瞧瞧招惹来了什么。

姓叶?

周秀才皱眉,今天怎么这么多姓叶的。

这桌子上除了他全都姓叶。

不是顾氏的人吗?

叶勾月?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高门氏族养出来的贵公子会叫的名字。

原来根本不是出身姑苏顾氏这样的大族啊。

男子汉大丈夫当以才华和功业立身,以盛名流芳百世,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周俊心里立刻平衡了不少,只觉自己被压到地上的男子气概都抬起了不少。

“原来是在下误会了,还以为公子出自姑苏顾氏。

不知公子可见过摄政王天颜?某认为摄政王为天下男子表率。

他日金銮殿上若得见摄政王天颜,某必定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为摄政王,就算……”

周秀才言语间都透着荣辱与共的骄傲,仿佛这摄政王是他亲戚一般。

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能入得了金銮殿。

小奶狗狠狠啐了一口。

狗屁的天颜!皇帝才是天颜!

男主不肯登基就是乱臣贼子!

周秀才发表完了一通高见,挑衅地看着公子。

“不知公子怎么看?”

这位公子八成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肯定说不出来什么高论。

公子神色淡淡,指间轻转着杯子,抿了口茶,“顾宴清,也不过如此。”

周秀才冷哼一声,“兄台真是口气不小。摄政王都不过如此的话,那这世间谁才是英雄?

且摄政王仁义非常,到现在还让那傀儡小皇帝坐在龙椅上。”

公子进入茶室后,第一次直视着叶软色,低沉清越的嗓音如沉入水中,汩汩悦耳。

明明是缓言慢语,却莫名让人听得心头发紧。

“自然是,陛下了。

论玩弄人心,谁比得过陛下呢,顾宴清如何是陛下的对手。”

那“陛下”二字在他舌尖滚过,明明是个傀儡小皇帝,不知为何念得暧昧丛生。

仿佛那孱弱的小皇帝是这世间最叫他无可奈何的存在。

恨不得,摔不得,碰不得,永远令人头疼,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叶软色的头低得快碰到茶桌台面了。

周秀才越来越认定这公子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了。

一点国家大事都不懂。

那小皇帝明明只是个傀儡,摄政王权倾朝野,分明是下一朝的开国之君,怎么可能拿他没办法。

废立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叶小姐一点都不想听他们聊国家大事。

“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公子眸色湛湛,深邃剔透的眼睛浸染着冷意,“婚配了。只可惜,我的未婚妻,在我们的新婚之夜,为了逃离我的身边,死遁了。”

公子言之轻轻,输出的信息却如此令人吃惊。

叶小姐惊呆了。

这世界上当真有女子如此眼瞎吗?

死活都要离开公子身边?

她几乎都能想象大婚之夜,大红喜房内,一身喜服的公子着抱着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同时她又欣喜无比。

公子是在告诉她,他的妻位悬空吗?

“这等薄情寡意的女子,配不起公子的深情,她走了,才是好事。敏儿相信公子一定能找到一个一心待你的好女子恩爱一生的。”

小奶狗一拍爪子。

对呀!那不就是女主吗?女主还不够一心一意的?!

男主怎么就看不见她呢!非要盯着它家小汤圆……

公子晒笑了一声,指节又拨过一颗佛珠,唇边压着沉沉的寒意,将佛珠整串从手腕上撸了下来扔在茶桌上,“不必了,她就算是死,也必须是死在我怀里。

若是生,更是只能在我怀里。总有一日我能找到她的。

来日方长。”

叶小姐脸色有些不好。

公子对那个未婚妻的执念就这么深吗?

是何方来的妖精,都叛逃了还能够勾得如此谪仙一般的公子非她不可。

叶小姐拼命给叶软色使眼色,要她帮自己说好话。

可叶软色就是没有反应,如一截木头。

无奈之下叶小姐只能自己开口。

“公子,你也不必……”

叶小姐的话还没说完,叶软色缓缓站了起来。

软色的手抓着浅色茶桌薄薄的台面,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迈出了步伐。

周秀才看出了叶软色的心慌,“姑娘你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在下送你回去可好?”

周秀才声音一出,公子和叶小姐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

公子的目光蕴藉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有一种趋近于危险降临时前的平静。

周秀才怜惜地看着叶软色,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不瞒姑娘说,在下并不在意姑娘眼角的伤疤,在下对姑娘……

今日相见,也是在下和姑娘的缘分一场。

叶姑娘,你若愿意嫁给我,绝不欺你娘家无人。

婚后,我给你买两个丫鬟,你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个少奶奶一样等着被伺候就行了。”

周秀才满心欢喜,眼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

这样优厚的条件,对于叶姑娘这样在市井里讨生活的姑娘来说,肯定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周秀才十分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和软色成婚后的幸福生活。

可前提是,叶大强真的是叶大强才行呐。

叶软色什么都没有对周秀才说,而是完全无视了他,绕过了他,近到了公子身边。

在叶小姐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清冷矜贵的公子任凭软色把自己玲珑柔软的身躯送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