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驾长禧宫!”
齐煜下朝后,掀起袍角踩上御撵,朝王德福吩咐道。
嗯?长禧宫?刚刚不是还说去紫宸殿?
难不成是他听错了?
王德福露出迷惑的表情,抬御撵的太监们也迷惑地看向王德福,王德福紧张地舔舔嘴唇,犹豫地喊道:“摆……摆驾……长禧宫?”
王德福喊完第一时间瞥向齐煜,见他没有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位陛下,真是一会儿一个花样,他这才在身边伺候了一年,就已经感觉折寿十岁了!
“奴婢恭迎皇上!”
一直到长禧宫的宫女整整齐齐在宫门口给他行礼的时候,齐煜才发现这里是长禧宫。他当即皱起眉头瞪了一眼身后的王德福,“不是说了去紫宸殿?”
王德福登时脸都吓变了色,正要下跪求饶,沈贵妃的贴身宫女弄香从宫中走出来,福身行礼道:“恭迎陛下,贵妃已在殿中备好酒菜,请皇上移步。”
人都已经到门口停下了,若是这时候走,以沈焉儿那斤斤计较的性子,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麻烦来。
齐煜吐一口浊气,再次瞪了王德福一眼以示警告,而后抬脚迈了进去。
罢了,来都来了。
今日的沈焉儿依旧沿袭的平时那股子铺张的做派,一袭水蓝色曳地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的轻纱罩衫,名贵的缎面上还用银丝锈了点点梅花,晶晶亮亮的。
明明还在正月里,她却穿得如此清凉,全靠殿中的炭火烘着。
齐煜进去的时候,沈焉儿已经吃上了。
见了齐煜,沈焉儿也不行礼,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吃自己的。
齐煜也不恼,兀自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齐煜越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沈焉儿就越来气。
“听说那夜大将军和端王都冲到养心殿去了,险些就要篡了陛下的位,陛下的心真是大啊,这会儿还能吃得下饭呢?”她故意道。
在一旁布菜的贴身宫女听得胆战心惊,怕自家主子惹了皇上生气,忙跪下帮沈焉儿求情。
“陛下,贵妃娘娘有口无心,还请陛下切莫放在心上,贵妃娘娘也是关心陛下啊!
但是沈焉儿却不领她的情,“弄香,谁要你多嘴了?出去!”
弄香看着自家主子倔强的样子,没办法,只得退出殿中,换了另一个贴身宫女调琴过来。
新换过来的布菜宫女明显比上一个活跃得许多,一个劲儿地往齐煜碗里夹菜。
齐煜停下筷子,像是随口提起般朝沈焉儿道:“最近京中有疫病,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但总归是会传染的,明日朕让太医院送些草药过来,宫里上下都熏一熏,别生病了。”
沈焉儿这边还没说话呢,这新换上的布菜宫女倒是激动的很,连连感谢齐煜。
“多谢陛下!调琴就知道陛下还是关心我们娘娘的!”
调琴的心思,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自打她进来,齐煜碟子里的菜就没停过,还都是一些他爱吃的菜肴,显然是打听清楚了齐煜口味。
以为多叫几遍自己的名字陛下就会记得她吗?呵,别傻了!先前储秀宫三十多个特地从宫外带回来的,有哪个如愿了?
沈焉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着菜,“陛下这次出宫怎么只发现了疫情没发现新的女子?莫不是真像宫中传得那样,陛下要洗心革面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挑衅,齐煜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长禧宫多待。
沈焉儿见他要走,愈发嚣张,“怎么,我戳中陛下的痛处了?”
齐煜回头,冷冷地看着她,“沈焉儿,朕念着你沈家对大胤的功勋一再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焉儿的痛处就是沈家,齐煜不说还好,一说她心中极力压制的怨恨瞬间爆发出来。
她立刻站起来,“陛下还记得我沈家对大胤的功勋?呵!我以为陛下都忘了呢!我沈家满门忠烈,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沈焉儿将筷子重重地掷在桌上,受力弹起的筷子“啪”得一声抽到齐煜脸上。
刚才还为得了机会进来刷脸而沾沾自喜的调琴看见这场面,吓得腿都软了,在一旁瑟瑟发抖。
齐煜抹一把脸上被抽得火辣辣的地方,敛了敛眸,竭力收起身上的怒意,最后一遍同沈焉儿道:“沈家的事并非朕所愿,当时大丘来势汹汹,孙元那个老匹夫故意称病不肯出战,眼见边境危在旦夕,朕能怎么办?难道刚登基就割地求和正中孙元那个老匹夫的下怀吗?”
他停了停,收起情绪,“沈将军的死朕也很痛心,但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你有多放不下,已经发生的事都不会再改变。”
沈焉儿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得近乎冷血男人,突然觉得那么陌生。
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从前她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有情有义的少年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的幻想?
蓦然回首,原来,父亲当年的告诫是对的啊。
她轻笑一声,终于收起收起歇斯底里,平静地擦掉眼泪,坐回凳子上。
“你知道吗?父亲原本不想让我嫁给你。他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今天的风光无限,明天就会成为一场空。可我不在乎,我说,我不要风光无限,我只要能陪在煜哥哥身边就好了。”
“我到现在还记的父亲那个时候摇头的样子,他说,任何人,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都会变的。我为了嫁给你,不惜委于庄毓宛之下,不惜将沈家卷入明争暗斗之中,你以为我气的是你让我父兄披甲上阵抵御外敌吗?他们是大胤的将士,保卫大胤是他们的职责,我也相信我父兄会因为为大胤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而感到骄傲!真正令我寒心的,是你,是你啊!是你转头就将我们沈家忘了,眼里心里就只有庄家!”
“都说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终究,是我太天真了!”
没错,齐煜能够顺利登上皇位,沈家功不可没。
庄家是前朝重臣,助先帝开国有功,所以先帝许诺,庄家的女儿一定会是未来的皇后。即便后来庄家衰落,先帝也未曾收回他的诺言,所以庄毓宛早早就被指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他。
先帝看重沈家,希望沈家能助齐煜一臂之力,但沈将军却并不想卷入斗争之中,几次婉拒。沈家战功赫赫,又一片赤胆忠心,先帝原先都打算退而求其次让他娶孙元的孙女了,不知怎的,沈家突然又同意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沈焉儿的坚持。
丁乾乾看着游戏里人物头上的对话框,竟然有些想哭!
这是什么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悲惨故事啊!
“哎,我可真是个渣男!”丁乾乾叹道。
游戏刚开局时,为了刷暴虐分,是她主动派了间谍去大丘挑事,引起了两国的战争。也是她为了不让沈贵妃跟皇后一样成为她们那方势力的头头,特地把沈家一家子都派出去打仗,想着就算扶了沈贵妃当皇后没了后盾她也造不出花儿来了。
没想到,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连锁剧情!
“你们清醒一点!是我!我才是你们爱情的绊脚石啊!”
“坏事都是我做的,请你们立刻和好呜呜呜!”
齐煜从长禧宫走出来,王德福正要调动御撵,他摆摆手,示意都停下来。
王德福看他脸色不好,上前询问,“皇上……”
“别跟着朕,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跟在齐煜身边快一年了,王德福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落的样子,不同于腹背受敌时的愤怒,而是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压垮这个年轻的帝王。
齐煜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白天五彩斑斓的世界在这一刻都是相同的黑色,他想起小时候父皇牵着他的手在宫道上漫步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父皇也才进入这座皇宫没多久,母后告诉他,不可以在父皇面前抱怨,否则就不是好孩子。
后来,父皇问他怎么突然不爱说话了,他将母后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父皇却笑了。
“你母亲不让你向我抱怨,是因为她知道我现在不仅仅是你的父亲,还是天下百姓的父亲,是她在体谅我,但我却不能把她的体谅当做理所当然。她是我的妻,你是我的子,我们是一家人,正因如此才应该更加坦诚和关心对方。等到以后你长大了,坐到我的位子上,有了自己的家庭,妻子,孩子,也千万不能把她们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倘若你连家人都辜负了,又怎么担得起天下苍生呢?”
父皇的话犹在耳畔,可他却不知何时已经被迫偏离了最初方向。沈焉儿的改变何尝不是在提醒他,他要完成的大业,不该建立在众叛亲离的基础上。
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你能做的,只是当好自己。”
丁乾乾看着齐煜迷茫的独白,联系起自己的境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措不及防听到有人说话,齐煜警觉地回过头。
丁乾乾被他突然回首的样子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丁乾乾觉得,他视线的方向,是屏幕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