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是在急转弯么?”怎么坐出盘山公路飙车的感受来,有希子问目暮警官。
“发生这种事,这艘船是要打道回府了,但还要听船长的意见,船长刚才说可以尝试。”
哐啷——
一声震响,船身剧烈晃动,一瞬灯灭,几乎所有东西都摇了摇。
很快灯光再次亮起。他在刚刚就隐隐不好的预感,彻底实现了。
舰桥上。
为了航行需要,所有灯光都已经调黯。
没有一个船员在紧张地检查自己手上的负责的区域,他们都睡着了。
“是你,对吗?”女孩站在门口,她又披上了毛绒绒的领子,十成十像个雪堆成的人。
“开回去,开回去!这是一次完美的旅行,不能出现一丝差错。”橘夫人手里拿着□□,指向唯一没和安眠药奶茶的大副。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大副帽子掀开,也不再顾那把枪了。
这艘船无法完全自动行驶,当他进来时,已经无人操作了,唯独她一人在这里。当时面对峡湾三十节的风速船长正要收帆,众人却睡着了。大副控制下,礁石虽然避开,仍是划破船身。
“7个水密舱,3个进水。”他看了眼抗沉性计算的面板,连沉思都省下,“所有人立刻穿好救生衣到甲板上,船快要沉了。”幸好第三舱进水不严重,几个小时内没有危险,他得找到船长。
除了船员,任何普通乘客都该会大惊失色,然而这里的普通乘客只有林黛玉和橘夫人,两人反而相当平静。
“是你杀了橘三郎?”尽管林黛玉素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不愿挡了底下忙碌的大副,攀上两步梯子坐到檐顶,仍能跟橘夫人说话。
“怎么会,我的孩子是去天国画画了。”
“神的风帆,之所以所有礼物都要堆在这个造景桅杆底下。就是为了让它更加易燃,那些盒子里,有你浸过汽油的备用衣服面具吧。阿浅都画出来了,每一只盒子里的眼睛。”
林黛玉盯着她,黑暗里她持枪的双手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需要绑缚绷带的异常。
“让我想想,你像所有魔术与演出一样,决定做一个完美的揭幕。在这跟桅杆上揭晓他的画,
但是……也太高了吧。”林黛玉往前方望去,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在海风里,那根桅杆擎起一座瞭望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谁也不知在那里死去过一个充满信任的灵魂。
“不高,怎么会高呢?这就是他该站的位置,他这颗绘画之星,就应该站在这位置,睥睨那些庸才。”她说得时候十分陶醉,她一路行来就是这样的,那么他也该一样。
“所以你告诉他,节目是说完那段惊世骇俗的话再从台上坠落,在每一个人心惊忧惧的同时,从桅杆后走出来。很精彩。”
“你不止人美,还真聪明。可惜,我知道他太胆小了,只能说是我自己要上,但偏巧扭了手。他不得不代替我,毕竟,总不能让他那个傻妹妹来。”
“你们用的保险措施就是跳阳台那种绳子吧。”
“当然,然后他只要表演跳下去的跳这一个动作,跳到下方台阶,再迅速抛出假人。将其他道具直接抛进海里,从桅杆爬下来就完成了。”
“你生怕留下证据,在假人上涂了低燃点易燃物,只要在空中摩擦一落到地上就能和地上的反应,立刻起火。橘三郎连忙就去拿瞭望台上消防盒子里的灭火用具,然后被毒针扎了一下,掉下去烧死了对吗?”
“哪有那么复杂,只要不小心割伤了他的手。要拿出我准备在底下的那个玩偶必须要提着脖子,他碰上就一定会中毒。”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林黛玉语气犹疑。
“就是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控制室的人安安静静,橘夫人反而到窗口与林黛玉搭话,“从他没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期待了,期待他比我,比我丈夫还要优秀。他会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作品,比任何一幅画都完美。”
“事实上,他不是么。他已经足够优秀,你却仍不满意?”
“优秀?他何止不优秀,他简直毫无才气,我十八岁时若是生成他这样,我就自己掐死我自己!”橘夫人伸手一拍,打亮了控制室的灯光,映出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完全不会画画,他画的东西还不如粉刷匠。我也曾将希望放在未出世的阿浅身上。谁料想阿浅会这样,她的病一生都好不了,万幸她会画画。我用阿浅和我自己的画,署上他的名字。我栽培三郎,盼他成为最出色的学生,考上最好大学,成为最有名的青年画家。他呢?他却跟我说不想再骗下去了。
“那他想做什么?不,他只是爱这美丽爱得深切,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他就该是这样耀眼的生,耀眼的死,完成最精彩的一瞬。”
林黛玉能感受到她的癫狂,但她并非人父母,为何父母那么难接受儿女平庸的事实,她仍不够理解。她知道自己理解后,也不会接受。
但她感觉,的确也人人如此。只是橘夫人太过极端了,林黛玉时至此刻,仍能想起橘三郎的笑,他看起来从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开心,一切都给了对橘夫人的讨好。
“庸人,分明你才是庸人。”海风吹得她不得不提高声音,她干脆翻身下来,脚尖轻巧点在地上,她闪进舱里,“你就不明白,拥有你赋予灵魂的东西,才是你的作品?你只给了他身体,橘三郎有他自己的灵魂,他是光辉璀璨,还是默默无名,都与你无关,是他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要到别人身上,寻找自己的成就,橘夫人,事实上你根本不是第一名吧。你是否输给了谁……是否……”
“闭嘴!我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包括竹之内,孩子也不行。我那么祈盼他成为我与他父亲的接替者,为什么他不会,为什么?”
“哭也没有用处,你早已输了,橘夫人。”
“我没有!”女人笑着抬头,泪痕还挂在脸上,“我永远不会输,我要让今天成为一个真正的传说。要我们所有人,都一起为缪斯陪葬。”
林黛玉意识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为时已晚,她的手按上发亮的按钮,瞬间警报响起。
大副刚叫醒隔壁的船长,就发现第四个水密舱完全打开,他们连一个小时都没有了。
船长迅速打开广播,开始放救生艇,屋里的人他挨个摇醒。
慌乱中,没人再再顾及疯了的橘夫人。只有请她速速到甲板上的声音,她已经不再拉扯着他,要求他继续行驶。
她觉得这艘船这样也很美。
船员陆续醒来,橘夫人见从这里讨不到什么便宜,“带走你,就谁也不知道了。”
她在控制台上开掉最后两枪,一手捉住林黛玉的手腕,一手抵着她的脖颈,顺利离开了舰桥。
“放开你的手!”
身边的人群汹涌如浪潮,将她们挤在一边无人问。
三百人不多,救援信号也在放了,对于这艘船来说,只要争分夺秒,不会有任何伤亡。
“一个你们也走不了。”橘夫人着急到甲板上,刚才没按上收放救生艇的开关,眼下只能自己破坏。
“逃生的时候不能走电梯,喂,你有没有认真听救援课?”
林黛玉被她拖入电梯,她力气太小,无法挣脱。
电梯门合上,刚一开始动,忽然又停住了。狭小空间,在一声震动后嘎吱停住。
它瞬间剧烈的下坠让林黛玉没扶稳的身体摇了摇,撞上墙壁。
剧痛从额角传来,她迷迷糊糊的,几近失去意识。
不知道在黑暗中昏迷了多久。
林黛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不是每天接触尘世俗人的小女孩,而是一棵草,每天晒在太阳下,灵气给养,真正餐风饮露,但也慵然自得。
然而,醒来后,她在倒灌海水的电梯里,人生填满了“绝望”两字。
这里太小了,逼仄环境,只是看着都让她感到无法呼吸。
橘夫人仍在对面似乎很焦虑,她眼眶是红的,眼底都是数不清的狂躁。
造型师为她挽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早已被海风吹乱,唯有钥匙挂在她颈间闪闪发亮。
她气恼朝大门开了两枪,巨大的枪声震得林黛玉耳朵发麻,迸出的火花险些伤到她。
“多久了?”刚才听大副的口气,也就半小时,她们就只能真的给缪斯号陪葬了。
“十分钟了。”橘夫人不情不愿地说。
空气静默着,时间与生命都在一丝丝流淌。没有人说话,感觉过去很久。
忽然,橘夫人轻轻开口。
“我十八岁的时候,在大学里,第一次遇见竹之内。看到他画的时候,我回家哭了一整夜。“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如他,但他说各有所长,并且很喜欢我的画。之后的人生中,我们成就不输对方,但我心里一直知道,我未必比他强。
“他和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成了婚,就连这我也想和他比一比,最好笑的是他体弱多病的老婆居然比我丈夫活得旧。我觉得这一生我也并不缺什么,直到我去参加他儿子的生日会。他们的儿子真正是个艺术天才,是十八岁的我们俩遇见,都会羡慕的那种小孩。对于绘画最基本的功夫,他不止描摹的像,而且学的飞快。十五岁时,已经是能将心里所想直接描绘在纸上的技艺了,最难得的是一见便让人生出诸多心绪。
“我总想我的三郎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我太想要一个那样的孩子了。如果……”
“如果那样的孩子带出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在我身上。是吗?可是所有人的目光本来就已经在你身上了,哪里还不够,分明都是些浮云罢了。”
橘夫人被她说中心事,默不作声。但林黛玉盯着她颈上的项链,忽然问,“为什么?你打造了一条假项链,是为了保护真项链?”
“你怎么知道?我得到这条项链后至珍至惜,很少拿出来戴,只是觉得今天这种富有纪念意义的场合,一定要佩戴而已,我迷信戴着它会让我逢凶化吉。白小姐之前在简讯上就曾提醒过,贵重又独一无二的东西,轻易弄丢就糟了,最好的方法是准备备份。果不其然,我在小偷翻找过房间后,就换上了另一条来戴,真被人偷了去。幸好。”
林黛玉听到她说是镜白雪的建议,心里一霎忐忑,她也要钥匙做什么?既然她也觊觎这样东西,会不会……那句诗遗言也是她的目标。
不。林黛玉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出恶意,但她不可能无功而返,难道是……她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
难不成项链在橘夫人包里时,已经被调包了?
水已经从缝隙慢慢地蜿蜒出来,大概从林黛玉脚踝的地方开始流下,好消息是这个位置救援方便,水离膝盖还很远。坏消息是没人知道她们在电梯里,知道了也没时间来救了。
她会死在这个灌满海水的狭小空间,窒息而死,困在无光的海底,被水压碎。
一想起来,就是一阵痛苦。
林黛玉不知道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工藤新一已经抓到深名先生了,他不会再继续背上人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应该也不会误伤到别人,比如……比如那个男人。他那时应该在餐厅看到自己咽气,放弃寻找自己了,如果他视力好能看出自己的话。
别里科夫和法棍、菠萝包肯定凑不够钱,希望那几个傻人选到的是砍手砍脚而不是砍头。
小绵,不,白龙马镜白雪肯定能照顾好。
来到这里还什么都没做呢,书还读的一知半解,对这世界知晓的部分还不如八岁稚儿,而今就要遗憾阖目。
“橘夫人,你在想什么?”林黛玉好奇地问。
缓缓感受生命流逝的绝望更加令人害怕,面前的女孩却极为镇定。
橘夫人目光似乎看向很远的地方,“我想回到我八岁的时候,拒绝我父亲让我成为画家的要求。我只想做个画画的人,会好很多。或者回到三郎八岁的时候,告诉他,不用再学了,出去玩儿吧。那天阳光真的很好,他来问我能不能和小伙伴一起去荡秋千,我打了他。我很后悔。”
“他也许早就知道了,他的笔记本里,写他看到你用那只受伤的手,你还买了些汽油。他说如果他的存在让你不开心,他也可以走,他愿意。但前提是,他得是他。”林黛玉眨眨那双清亮的眼睛,橘夫人直视着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随着船身倾斜,似乎不断有水流拍打在电梯上,发出恐怖的声音,灯光完全熄灭了。
“对不起,白小姐如果知道我把你害死了,一定会很伤心。”
林黛玉没有反驳,说镜白雪不是自己的亲人。让她说出自己在这里没有亲人这种话,会让本就糟糕的气氛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那是什么?你听。”林黛玉忽然说。
嗡嗡的声音,变得巨大的嗡嗡声出现在一门之隔的电梯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