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奇迹酒吧(9)

入眼是一座冰雪宫殿。

外墙漆成蓝盈盈的月白,如积雪雕琢,其余浮雕与边角处都是纯粹的白。

林黛玉站在门口,就感觉到一股冷肃。今天菠萝包看店,来的只有她与别里科夫、法棍,三个人。

左右侍者为他们打开大门,屋中更是一片纯白无瑕。林黛玉迈进来,怀里的小绵忽然跳了出去。

林黛玉讶然,小绵素来很乖的。如果乱闹就糟了,早知道,就算它非粘着自己要来今天也不该应它。

“小绵。”林黛玉小声唤它。

她追着它的脚步三两步越过玻璃桌、充气透明沙发跟雪白的吧台,往酒吧里面走。

一进门依旧是暖和的,但温度很怪,越往里走居然越冷。

走到舞池边缘,身边竟然完全没有暖风了。

那一片的地板是用镜面嵌在在大理石中拼成“结冰的湖”,“冰雪碎片”在水晶吊灯下闪着美丽而危险的光。

你能拼出永恒吗?林黛玉耳边似乎回荡这这样的声音。

小绵喵了一声,她才如梦初醒。发现小绵就停在脚边,往上一跳,熟练跳进了别人怀里。

林黛玉也停了下来,她面前站着一个一身雪白的女人。

她的小绵一跳,就被她接在怀里,小绵一头扎进她的怀抱,喵喵叫唤着。林黛玉知道,那是小绵想要人摸摸它的脑袋。

不知女人是否不耐烦,林黛玉想说明情况,却看她戴着晶亮指甲片的指尖用指腹精准地揉了小绵脑袋一下。小绵立刻乖巧,趴了下去,伏在女人臂弯舒服地喵呜。

“我的小猫,白龙马。”女人介绍道。

“白……龙马?”林黛玉露出困惑的表情,几乎要开口问她是否认错了猫。女人就已经先说话了。

“它总爱白天出去玩儿,晚间才回来。”

白天在店里,晚上不知道哪儿去了。这是小绵。

怪不得,你这个小东西。怪不得白天不吃不饿,也不见瘦。晚间就没影儿了,居然是回来睡觉?

还以为你是我的猫。

林黛玉瞪了一眼她怀里的小东西,小绵无辜地朝她眨眨眼,喵了一声。林黛玉莫名感觉,它似乎在表达,“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让你们都有猫而已。”

白小姐这儿得客流量远远大于隔壁小店,白天客人也不少。这期间的酒都在打折,单纯喝酒的人多一些。

她没有在大厅讲话,直接领他们三人上了楼。

一间纯白色的房间。

仔细才能看出,是一间充满中式装潢的客厅,只是藤椅,木桌,都是漆白的。花瓶与其他器皿也都是白瓷与玻璃。浮雕花纹,图案复杂的天花,也都是白,只是有些地方涂着或深或浅的银色。地毯与窗帘带着一点点透亮的浅蓝,映在了屋中的每一处,更添了些冷意。

林黛玉开始怀疑雪盲在非雪地情境下获取的可能性。

她穿着鞋,甚至不愿踏足这片干净地。

三人随着白小姐进来。

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位客人。

在屏风后的扶手椅里,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衣裳,戴礼帽,半身藏在屏风的阴影里,竟有几分眼熟。

有人走进。他没开口,没注意,甚至没放下手里的书,依旧投入地在读着。

林黛玉好奇是什么故事让他如此专注,见他一手盛起书脊,在翻页时微微收拢,露出封面上的“童话故事集”。

他抬眸,鸦羽一般的黑发,黑珍珠样子的眼眸。她简直怀疑他是一直乌鸦变化来的,但没有证据。

尽管穿成这样,林黛玉也认得出,他是平日里打扮十分随意的三瓶酒客人。

他朝林黛玉点了点头。几人被带到了另一边的小几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林黛玉起初听见姓氏,原以为白小姐是个中国女人。

一见之下,玲珑身躯裹在绣粉白梅瓣的雪色旗袍中,白裘披肩,发间插一把流苏簪。

她白金色的长发蜷曲着,自鬓边垂下一绺。女人美得极富攻击性,林黛玉脑中忽然升起“能伤人的美貌”这样古怪的形容。

单看近乎透明的雪白肤色,和澄净的蓝色眼瞳,也知道她并非是来自林黛玉的故国。

“白小姐。”

林黛玉没有惊讶太久,她的自我介绍也简练,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来此的目的。

白小姐根本不急,“吃饼干吗?美人儿。”

“你们为什么穿得像他?大小乌鸦似的。我原本还以为你是我们国度的人。”她指指屏风一侧的男人。

男人总说林小姑娘冰雪聪明,描述的像那些能得小动物帮助,又受所有人喜爱的傻公主一样,当然是来自她的国度了。

林黛玉着实有些讶异,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是异国人。反倒是自己,“我也以为白小姐是华夏人。”

“怎么会这样想?”

“白小姐姓白呢。”

“误会了,我名镜白雪。”

看林黛玉若有所思,角落的男人解释道:“她签名的时候总爱在这三字之间加点。这里的人,认为她应该是姓白”

林黛玉想笑,生怕自己这就笑出声,连忙轻咳一声,“白小姐名字动人,人也花容月貌。”

她曾在书中看见白小姐身上穿的这种样式,雅致清凉,两侧开衩行动方便,她还以为是男人的穿法。

白小姐这一双腿……香裙半掩,行止袅娜。修长优美如玉雕成,林黛玉一时不知道往她身上哪里瞧。

“好裙装。”她随口赞了一句她身上旗袍。

“因为她最近减肥卓有成效。”站在阴影里的男人补充道。

白小姐也不理他,“是我最近对中国哲学很感兴趣,庄周梦蝶。”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头上的蜻蜓。

林黛玉说不出什么,只怔怔看那小蜻蜓。她真是可爱,还会说笑的。

白小姐身后男人脸上表情十分抱歉,林黛玉一注意到三瓶酒先生,立刻想起了此行目的。

接下来的话题不再轻松。

林黛玉的大难题,是她根本听不懂白小姐的口音,需要很努力才能不被她带得拐了声调。

“要我买酒?看你们什么价格。”她的舌头在说话时微微卷起。

林黛玉拿出单子。

白小姐看后摇了摇头。

可以商量,林黛玉当即回应。可女人根本无懈可击,没有从任何方面表达出对他们酒窖里库存酒的兴趣。

想必她这一整条街批量的进价,是能达到最低价的,但不一定每种酒都是。林黛玉花在解码白小姐语言上的时间太多,想通这个关窍时,人已经被很和气地请了出来。

送三人离开后,白小姐气馁地坐在椅子上。

原本冷酷的表情带了几分埋怨,她听不懂林黛玉的日语。

按理说白小姐只能听懂慢速、发音纯正的日语,林黛玉其实都学得不错。

但这小东西也太可爱了,她根本没法专心搞听力。

“好可惜。”白小姐感叹。

“让你多学两句,你应该现在就去补。”

“她那张脸,我真想剥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但是似乎又和她最配了。”白小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事怎么样了?”

“他终于抓到了咱们安排的人。要是你按我说的,每个人都留一份消息,他们早就落入圈套了。”

“那些人很聪明。太轻易得到的,根本不会被相信。”

“真是怪,送到嘴里的鱼饵不吃。”她的发音可以说独创一门,男子听得头痛。

“你这样到底要怎么去拍卖?”

“瞎担心什么,数字我还听不懂么?”

·······

男人西装革履,肩头被血染红,分明该奄奄一息。人却瞪大了眼睛,手脚并用想往天台边缘爬。

被踩住了一条腿。

“钥匙。”

琴酒指尖金色光芒随着碰撞声闪过,只要提出这两个字,他就能观察出对面的人是否听说过。

男人那迟钝的数秒和立即否定的声音出卖了他,显然他是知道的。

“我说,我说,我知道钥匙在哪里,在缪斯号上,我们都要去那场拍卖会……啊!”

琴酒的电话拨通了又挂断。身边死寂,仿佛从未有过另一人的呼吸。

他瞥了一眼钥匙的第一把。

又有任务,小丫头。你的运气真好,还要再稍稍等一下。

·······

“我个人认为,教我日语,对你们来说不难。”

跟白小姐聊天失败的林黛玉亟需解决这个小问题。

“多读点故事就行。”她想起三瓶酒男人手边的《童话故事集》,揣着听故事的私心提出了建议。

晚间。

“让小姑娘穿个鞋真是费劲,这故事里她怎么总光脚。光脚不好,着凉对心肝脾胃肾都有一些影响……”

别里科夫紧盯着林黛玉,她不得不把被子也全拽上。他坐在一边,台灯下,读到小女孩拿红色鞋子跟河水交换后好不容易得到了公主的靴子,又落在别人家了,只能冰天雪地里光着脚。

“然后呢?”

“然后格尔达历尽千辛万苦,在雪女王的宫殿里找到了加伊。”

“她要跟雪女王决战了吗?”

“雪女王出去玩儿了。”

“嗯,也许她也是个好女孩。”

“怎么会呢?她完全是个反派。总之,魔镜的碎片被格尔达的眼泪融化了。”

林黛玉原本半倚靠枕,不自觉脑袋一点一点,险些打起瞌睡来。

“强盗女孩还来瞧加伊,问他值不值得让一个人赶到天边去找你?”

林黛玉已然睡着了。别里科夫戴上手套,把小孩塞回被子拉下灯离开了。

“所以格尔达的祖母已经不在了吗?”早上,林黛玉拿着书,看起来挺悲伤的来到餐桌边。

“她去了天堂呀。”这时候法棍终于有点在哄孩子的实感了。

“可是他们再也不能见了。”

餐桌上四个人竟因小格尔达再也不能见到祖母,心情沉重地吃了一顿早饭。

再一次,新学了一些日语的林黛玉拿了拆开拟的另一份单子,来到新学了一些日语的白小姐门前。

女孩一身黑衣,坐在白小姐的雪白软椅里。

将纸上的内容描述给她听,“和我们合作,分摊这些酒。在这几部分,都可以低价分给你们。”

“当然不行,我还要这个。给你的,只能和你们的进价完全一样。”镜白雪的笔在她的单子上圈出了一小批白酒,“既然来这儿,就别想着赚钱了。让给我。”

林黛玉犹豫了一瞬,但很快算完,只有这些的话,并不吃亏。

“可以慢慢想,毕竟你们要开不下去了。我这可算不上趁人之危吧?”

何止不是,甚至是帮你还说是自己刻薄。

白小姐利索地和林黛玉签好了。

好大一笔单子,这实在是几月以来最好的消息,林黛玉带着这个消息回来时,三个人目瞪口呆。

别里科夫怔怔站在店门外,菠萝包和法棍嚷着晚间吃章鱼烧,开一瓶香槟庆祝。

林黛玉从没吃过章鱼烧,眼睛也亮起来。

他们拿一天饭钱,修了一下胶带粘着的玻璃大门。

“牌子终于可以换了。”林黛玉神清气爽,别里科夫一听这话,几乎像被踩了尾巴。

“你要换牌子?”

“可以换了吗?”林黛玉只好转向别里科夫,认真问他。

法棍与菠萝包两人也露出赞同的神情,他们至今读不出来这个店名,太痛苦了。

“那应该叫什么?”别里科夫不大开心。

“三周。”菠萝包出主意,“我上次看见一间酒吧叫‘一天’呢,好酷。”

“这什么不吉利的名儿。”法棍直说不行。

“那有什么办法,现在咱们这个情况,除非发生奇迹,不然还是要在三周后关门吧。命保住就很不错了。”菠萝包不服气。

余下两人听了,也默不作声。

尽管白小姐买了很多酒,但那么大的数额,实际连酒库里的三分之一不到。他们还剩下的,只有三周了。三周之后,说不定身首异处,这店当然也是别人的了。

“那就叫奇迹。”林黛玉说。为花落流泪,月缺怅然,是因着欣赏世间风流,与花月一身。但也从不吝为落花付一段情,亦常期待赴圆月之约。忧心迷惘时时有,却未必是放弃相信奇迹的理由。

“嗯,你高兴就好。”竟是别里科夫先同意,他认为自己是拿人手短,林黛玉就算说叫“三个礼拜后我们集体离开并许愿来生再不卖酒”酒吧,他估计也没有异议。但叫“美女”“帅哥”之类的名字,绝对不行就是了。

余下两人也回了神,连连点头同意。甚至喜欢起这个名字了。

牌匾只能去订做个新的。他们将拆下来的玻璃换到灯箱上,只需要将写了字的纸贴在玻璃罩子里,就能省下一笔换灯箱的钱。

“我去借大一点儿的笔!”菠萝包兴冲冲去了。

林黛玉拿着他找来的彩纸、一支毛笔与小瓶子、小碟子。

险些将墨汁洒了一身的林黛玉感叹着现代人的先进,拿出毛笔试了一试。

“你拿的什么?这让人怎么写字。”法棍问菠萝包。

本该是记号笔跟小刷子的,没想到葡萄老板装的是毛笔和墨。

“借错了!哪知道老头儿这么有文化,我再去问问。”菠萝包想收走那些工具,要拿去换掉。

却发现纸上已经写好了“奇迹”两个字。

与招牌要用的英文不同,两个汉字铁画银钩,林黛玉为了写得大些,特意花了些力气。

“现在,小学就要学书法了,对吧?”法棍盯着那一幅字,左看右看,跟豆老板办公室里一百万日元的那一幅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酷一些。

“你说我们现在送她去比赛,是不是可以拿到那个电饭锅大奖?”

菠萝包直到把灯箱钉在了小巷外酒吧街的墙上,还在感叹他们家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孩子。

上面“前方20m处”的字迹也来自林黛玉。小指示牌一挂上去,就来了些客人。

尽管还是有畏惧恶势力流言的顾客,只因为瞥到一眼别里科夫的墨镜就不敢进门。哪怕别里科夫已经做出了最大妥协。

他现在在用奇怪的单片墨镜,看起来更不像什么善男信女了。

但实际顾客还是多了一倍不止,收工的时间也晚很多。

“不是说晚间吃章鱼烧?”林黛玉提醒。

“抱歉,隔壁的小摊已经全卖完了。”法棍也很遗憾,咂咂嘴,“明天早点儿。”

林黛玉提不出什么异议。她其实也没有很多期待,她最近的胃口不大好。这里吃饭虽然认真,但菜色奇异。家里揭不开锅也不是一日两日,忘记吃的时候也有,拿酒当菜的时候也有。

“菠萝包呢?”她发现桌上少了个人。

别里科夫的鼻子动了动。从做小食的后厨传来一股香味,菠萝包端着一口平底锅走出来。

他将锅放到桌上,锅里是一个个煎的金黄的小方块。

“嗯……都是因为她没吃过,是的,绝对不是我的问题。我本来没想会做的。”菠萝包犹豫着说。

分到林黛玉碗里的那个,皮酥肉嫩,带一点食材的咸鲜配上酱料和海苔碎木鱼花。

“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

菠萝包受惯了林黛玉嘴比花蘑菇还毒,突然夸赞他,有些不好意思。

“根本没有……”

“哇,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章鱼烧。拿平底锅都能做,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个?”法棍比林黛玉激动多了。

“大男人做饭不奇怪吗?”

“太怪了,做这么好吃,太怪了。”法棍看他的眼神就要从眼底冒出桃心来。

别里科夫坐在一旁,面对着自己曾经眼见过路边摊制作方法的章鱼小丸子,迟迟不敢动筷子,却被林黛玉与法棍两个人说得简直要流口水。

“哎,忘了大哥不爱吃这种零食,我自己尝尝……”

别里科夫抢在他将章鱼烧拿走前,一筷子塞进嘴里。

嚼着食物,别里科夫变得脸色不佳。

“怎么了?”怕不是过敏症什么的?林黛玉看他脸色那么差,心说总不该是舌头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烫到舌头的别里科夫喃喃道。

菠萝包提心吊胆等着别里科夫问罪,别里科夫重复了一句,发自内心提出疑问,“为什么,要我负责餐点?”

虚惊一场,菠萝包舒了一口气。

“以后你负责吧。”别里科夫留下这句话,抢走锅里最后一个小方块,独自上楼了。

·······

两瓶廉价酒摆在一尘不染的玻璃桌上。

“没有,我看她也并不是来找钥匙的。”男人拉下帽子,露出他的黑发。

“早就说了,你偏不信。她要是去找钥匙,估计早找到了。”镜白雪修了修自己漂亮的指甲,里面有会动的流沙,没有魔法也一样好看。

“总不能放过这种可能。”

“去酒窖里点货的那天,趁机把整个酒吧全搜一遍吧。”

“很难在那个小孩眼皮底下做到。”

“支开这个聪明宝宝不就是了?”镜白雪说得很轻松。

“你要做什么?”

“你怎么那么害怕,好歹也是做过水手的人,在监狱里呆了几年就忘了冒险两个字怎么写了。”镜白雪笑着拿出自己的邀请函,“我有自己的办法。”

“你就是想带她出去炫耀吧。”

“管好你的事。”

“你有没有考虑过,也许我们应该直接让别里科夫加入。”

“那个来自几万字短文的人能有什么用处?”镜白雪轻蔑道。

“你好像还没有他长。”

“如果你说脑回路的话,我确实。”镜白雪恶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她是看不见自己的故事的,不免怀疑他是否在诓自己。但他说的,多少还剩一些道理,“得看看他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