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阳光一格格照进窗子,穿过安静肃穆的走廊,隔着办公室的门,佐藤美和子听见里面不时冒出的哀嚎和惨叫。
扭开门把手,一眼就能看见小女孩裹着厚外套坐在椅子上,她被围在中间,怀里抱着一只同样乖巧的毛茸茸小猫。
桌上热巧克力奶冒着白气,一人凑一块,糖果堆成小山。
旁边靠墙的长板凳上则坐着几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哀叹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我一分钟好几万上下,你们干嘛把我们拘在这儿,我要请律师!”
为首的男人站起身,他秃着脑门,晃动手铐开始叫嚷,额角还有一块擦伤。正是那一天在街上拦住林黛玉的男人,也是“GOODET”的老板。
佐藤美和子简直要翻出个白眼,这老板就是她得到匿名报警,冲进酒吧后第一个制住的人。
当时小姑娘的手腕还攥在他手里呢,她拨开厚袖子一看,雪白肌肤上青紫了一大片,可怜极了。
“他们先动手打人的,美女长官,您调监控摄像头就知道了!”坐在秃老板对面长椅上的法棍连忙也站起来,他扬着下巴,为了气势不能输,两人活像两头狭路相逢的牛。
他身上的西装已经乱了,发圈掉到发尾,又拴着手,没办法去整理。散出来的凌乱长发垂在脸颊一侧,显得格外寥落。
“够了!”打地鼠游戏一般,佐藤美和子一手一个将他们按回座位。
她将刚拿回来的监控录像在屏幕上播放出来。
画面里,人烟稀薄的早晨,最先进到“GOODET”店里的,是两瘦一胖三个男人。他们仨左顾右盼半天,规规矩矩坐进座位里。等待好一会儿,多半店员见他们真的不会点饮品了,秃头男人才从里面的屋门走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众穿戴打扮充满社会气息的店员,大马金刀坐在三人对面。
摄像头不带录音功能,只有无声的画面。一桌人展开谈话,三人脸上表情从平淡开始,变了又变。中间他们曾递给老板一个本子,GOODET的老板看过后又丢给了他们。
最终,在左右一胖一瘦两人幽怨的眼神里,别里科夫指指墙壁,又指指玻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秃头老板身边的飞机头小伙子拎起他衣领一拳落在他脸上,别里科夫摔倒在地,扯着两人离开了。
二十分钟后。
女孩带着一胖一瘦两人出现在画面中,女孩头顶戴着礼帽,在摄像头的高度看去大半面容都被遮住。实则在店里人的眼中也是一样,直到她坐下,露出一张可爱的脸,才收获了店员们的和颜悦色。
他们点了一小瓶酒,不过没有等待多久,刚才的事情才结束,老板人正在大厅尚未离开。这回换脑壳锃亮的老板坐在摄像头对面,三人坐了背对摄像头的靠椅。
他们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老板忽然来抓女孩的胳膊。
她旁边身材较瘦的那一人连忙拎着瓶颈举起酒瓶子,想往老板身上比划。谁知太笨了,瓶子脱手飞出,砸在了摄像头上,画面就此中断。
但之后的事情,巡逻同事进店后有目共睹。场面乱成一团,几个店员都歪斜着,以二敌多的胖瘦两人更是伏在地上。
包括倒在门口,惨被打破头的别里科夫,完全是手都没还过的样子。
“你为什么动手打这个小姑娘。”佐藤美和子神情严肃。
“她出言挑衅。”那人摸摸自己的秃头。
“你为了什么也不能打人家小孩。”
“……”
身边的飞机头悄声提醒,秃老板连忙道:“长官,她真的是小孩儿吗?那个裹的洋葱似的人,雇佣她做事,这又怎么算?”
菠萝包跟法棍的气势顿时散了,别里科夫仍萎靡不振低着头,帽子底下的人浑身发凉。
小规模斗殴,也就互相赔偿一点。雇佣童工,他说不定打今天起要在这儿常住下来。
“他们是亲戚,是吧?”佐藤美和子还记得林黛玉曾说过的。
林黛玉微微颔首,“且我们那间店,根本正在放假呢。”
“放假你来卖酒,那上班时候是都在替你写作业吗?”飞机头青年嗓门很大,林黛玉连忙侧过身去,挡了挡耳廓。
周围的警员一齐将他按下去了。
“吼什么?”佐藤美和子转向别里科夫,“你刚才在卖酒?你们到他店里给他看的是什么。”
三人安静着,唯有林黛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本子,递给佐藤美和子。
她打开一看。
上面描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寥寥几笔,跟小姑娘怀里的几乎一样。
“小绵?”佐藤读出了上面的名字。
“是。它丢了,两个……哥哥是带我来找猫咪的。”林黛玉艰难说出这个称呼。
一屋子人的目光正在她身上,她怀里抱着小猫,声音很轻,人也跟着小猫点了点头。一屋子人也,点了点头。
“别听她胡说啊,第一次来还是酒单!”
林黛玉眉眼间尽是无辜,最终那位姓大豆生田的豆老板和名为小艺的飞机头,还是带着一众店员跟别里科夫道了歉。
赔偿是互相的,林黛玉并未多追究。可豆老板一瞧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她抓来卖掉。
·······
“你的头,还疼不疼了?”林黛玉问别里科夫。
别里科夫得了道歉,人却一路无话,不大开心的样子。警车呼啸,将他们放在了店门口。
本该空无一人的酒吧,门口站着一个人。
黑发高个子,是那位三瓶酒的常客。他看起来已经在等了,林黛玉借别里科夫的表一看,九点过五分。
等了五分钟。
他们飞速开了门,那位顾客一言不发进店,坐到了自己的位置,好像他才是这里的老板。他似乎是立志坐遍这间酒吧的每一个座位,今天的位置又往里挪了一个,已经到了大圆桌上。
不过现在店里只有他一位客人,就算他要席地而坐,除了别里科夫也完全没有人介意。
回到自己的店里,气氛安心下来。别里科夫问出刚才就好奇的问题:“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不告诉我。”
他刚才让手铐铐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居然真的惹出乱子来了,他起初那等待一个小时就是在这样的忐忑心情中憔悴度过的。
可他每每抬起泛红的眼睛,都能对上还朝他弯弯眼眸的林黛玉和小绵。
甚至这一遭居然也过来了。他紧绷神经上穿起害怕的种种故事,一样也没发生。
林黛玉瞧他一副,“我是不是刚度过劫?”的表情,忍不住笑。他的墨镜掉了一片,就戴着一个镜片,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我们不是怕你不让嘛,还等着你进来随机应变呢。谁知道老大你留在门口,还要我自己上去撂倒。”
“是你摔的我。”别里科夫在空镜框里斜了他一眼,“那你们怎么和他们动起手的?”
“说起这个我可不困了,我们本来也只是想帮大哥讨个公道。”菠萝包看起来很激动。
当时林黛玉丢开纸巾进了门,瞧见豆老板,单纯好奇问了他一句,“你就是ET?”
豆老板一听就恼,都没一点儿过渡。连珠炮似的,把早间没说完的话,全捡起来继续说了。
左右不过是嘲讽——
嘲笑他们根本挣扎不了,生意不可能兴隆。还不如打包卖给他们,都到了请假期实践的小孩来卖酒的地步了?是雇不到人,小孩吃的少吗?太可怜,还是那句话,喂狗的还有剩。
“和你们店不同,我们没有一条狗需要喂,大的小的都不用。”林黛玉答的自如。
“哎,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飞机头的眼神扫在林黛玉身上,菠萝包跟法棍就挡在她面前。
林黛玉思索时,瞳仁上瞟,真扳着指头数了数,在他们嘲讽的目光里,等到了巡逻车的声音。神态非常礼貌地回答道:“满打满算三百岁,可是你们姑奶奶碰上都要叫一声奶奶的。”
“你这小丫头!”豆老板上来就要动手,一伸手还没拽住她。接下来就是监控摄像头被毁,自由30秒,法棍和菠萝包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接着佐藤警官带着人鱼贯而入。
别里科夫听得心有余悸,但摸摸自己额角,感觉接收了道歉的伤口似乎也不太疼了。
四人坐在酒吧大厅里整理着今天发生的故事,全忘了角落的人。
男人依旧带着两瓶酒从他们身边走过,往门口走去。
奢侈地开了一瓶酒庆祝的菠萝包忽然喊住他,“喂!兄弟。”
男人脚步一顿,他今天穿的是黑棉衣和黑色运动裤,一双高帮鞋。林黛玉感觉出来了,他也算是整条街上品位极佳的顾客,如果不计较鬼迷心窍进了这没品位的家店的话。
他僵硬的转过头,跟菠萝包对视。眸光锐利,跟阿醉,不,阵。嗯……黑泽先生。算了,那个人,跟那个人比起来,三瓶酒先生的锋芒更加含蓄,虽然也寒光摄人,但不像伤过人,倒像是在酝酿着伤人。林黛玉本能觉得危险。
“明天见啊!”菠萝包沾一口酒就能达到醉醺醺的效果,他神态自若跟他挥挥手。
男人立在那里,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半晌,点点头离开了。
没人知道他拎着两瓶廉价酒,穿过巷子,走进另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拥挤的人群和霓虹的幻影如同海浪,他从中穿行而过,不沾一点儿尘俗的水渍。
终点在长街尽头,从另一方面说也算是长街开端的地方。他停下来,拐进那里最大的一间酒吧,那间酒吧比“GOODET”规模更大,也更规整,唯独客人丝毫不少。
没有人能带着酒水进这样的场合,但门口的保安将它们视若无物,依旧热情地欢迎他进门。
他揣着酒上了楼,回到清净的房间里。
从柜子里拿出古董玻璃杯,打算朝对面的人分享今天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