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单听声音便能猜到此人是多么下流,深宫之中腌臜事数不胜数,她亦担心看到不该看的。

秦姝意略一思忖,还是侧了身子躲到一处假山后,吩咐身边跟着的春桃去喊人。

脚边放着块石子,只要那登徒浪子再调戏一句,她便将这块石头踢出去,吓唬住对方也好。

听声音几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醉汉恍惚,料想应该不会被追到。

不知是不是醉汉动手动脚,女子身边的侍女似乎有些急,呵斥道:“我家姑娘是卢家大小姐!你岂敢无礼!”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是凝姐姐!秦姝意的眼睛倏忽睁大,随即使劲将石子踢了出去。

她这两个月在府里日日习武,这一踢蕴了十足的力道,打在醉汉身上果然嗷嗷叫痛。

可疼归疼,他还以为是卢月凝的侍女从中作梗,挥手将其扇倒。

瞪着眼前的卢月凝,竟然直接上手扯她的衣襟,口中振振有词,“老子还是国舅爷呢!不识抬举的东西!”

醉汉身旁还有另一道清醒些的声音竭力劝阻道:“小衙内!小衙内!您喝醉了,赶快随奴才回去吧!”

小衙内?

秦姝意脑中猛地一惊,是姜盛惟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她方才还想着对付他的办法,没想到这机会来得这样快。

当下心火旺盛,眼见事情越来越控制不住,她习过武,听着姜衙内的小厮脑子还算清醒,便要冲出去拦住那个衣冠禽兽。

瞬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胳膊揽到了怀里,正要出声,嗅到一股熟悉的冷竹香,抬头一看却是面色冷凝的裴景琛。

裴景琛本在席间坐着,但每每想到秦姝意和萧承豫二人间熟稔的互动,心头浮上几丝莫名的怒意,借口要出来醒醒神提前离席。

孰料刚出来还没半刻,便撞上了她的贴身侍女,问清原委后,他便给慌乱的春桃指了条路,让她去找五皇子,自己则匆匆赶到御花园。

幸好她无事。

这一路赶来,心跳杂乱无章,直到确认她安然无恙的这一刻,才平静下来。

似乎也察觉到这样亲密的动作不太合适,裴景琛松开了挡着她的胳膊,摇摇头示意她勿动。

听着不远处卢月凝的叫喊声,秦姝意的心里却静不下来,蹙着眉低声嫌弃道:“世子愿作壁上观,可那是妾的挚交,还请世子让开!”

眼里的焦急做不得假,秦姝意想不透这位世子殿下的想法,如果他愿意出面解围那再好不过。

但他八风不动,为何还非要拦着她?

裴景琛伸出折扇抵在她的颈侧,低头温声道:“有人会出手,你莫急。”

秦姝意还来不及揣测他话里有几分可信,就有人印证了他的话。

只听到姜衙内一声哀嚎,一个温润虚弱的声音斥道:“何人如此猖狂?”

裴景琛收起折扇,她也转身去看。

一个清瘦俊逸的男子站在卢月凝身边,身后的宫女忙拿了披风给惊惶不定的卢月凝披上,扶着她退到了一边。

姜衙内连续遭人暗算两次,腿上传来剧痛,重重地摔在地上,只看见面前的一双云纹白靴,还以为是哪个逞英雄的世家公子,语气鄙夷。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连你姜爷爷也敢拦!敢跟你姜爷爷抢美人?不要命了!”

小厮没醉酒,壮着胆子看了眼面前的贵人,吓得跪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似乎要将这青石砖磕碎,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

“奴才有眼无珠!衙,衙内他喝醉了,才,才言行无状,冲撞了五殿下!殿下恕罪啊!”

姜衙内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就看见随侍的小厮跪在地上求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踢了身边的小厮一脚,骂道:“怂货!他算个哪门子的殿下!老子还是......”

正当他转眼看向面前的人时,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噎在了嘴里,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怎样的祸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也重重地磕头,涕泗横流,好不狼狈。

“殿下!殿下,臣,我不是有意的!”

说完恶狠狠地瞪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卢月凝,一副冤枉的样子,指向她:“殿下明鉴!是那贱人蓄意勾引臣啊!”

秦姝意听得攥紧了拳头,真是无耻!

恨不得现在出去揭穿这位小衙内的面目,待看到身旁裴景琛安定的眼神,还是忍了下来,只看这五皇子如何处理。

萧承瑾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伸脚踢开姜衙内指着卢月凝的手,嗓音有些低沉,“姜衙内当本殿是瞎子么?”

顿了顿,他轻笑一声,“还是说,衙内也想让本殿唤你一声舅舅?本殿可从来不知道自己竟多出一个这般痴恋美人的舅舅。”

耳边一阵轰鸣,姜衙内抖如筛糠,平生第一次觉得醉酒误事,感觉天都要塌了,他甚至能预见自己被关到大理寺严刑拷打的结局。

无论今晚站在这儿的是谁,他都可以捡回一条命,可偏偏碰到这位五皇子。

大周皇室身份最尊贵的嫡子,母亲是中宫元后,亲舅舅是千古帅才恒国公,他疯了才会把自己和恒国公相提并论!

这不是活生生诅咒五皇子早夭么!

偏还让他本人抓了个现成!

万般悔恨交织在姜衙内心头,越发恐惧。

萧承瑾似乎不想再看这副令人作呕的面目,冷声吩咐道:“姜衙内胆大如斗,颠倒黑白的本事一流,今夜倒让本殿开了眼,一会儿就留着你那些理由去陛下面前陈情吧。”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身着铁甲的侍卫上前绑住了还在求饶的姜衙内,很快将其带离。

卢月凝惊魂未定、堪堪平静,定了定神,福身道:“妾......多谢殿下。”

萧承瑾似乎有些担忧她的情况,嗓音又恢复了那样的温润:“卢小姐无事便好。”

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又问道:“本殿稍后会将姜衙内蔑视皇家一事告知父皇,他方才欲行不轨的事情,卢小姐需要本殿帮你瞒下么?”

震惊,三脸震惊。

四个人包括萧承瑾自己都知道姜衙内有反心一事昭然若揭,可就他那个废物脑子也掀不起什么水花,故而就算把这件事上达天听又如何?

圣上防备恒国公,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最后也就是不痛不痒地罚他一下罢了。

可是如果将他今晚调戏御史孙女一事也捅出去就不一样了,卢御史和姜太尉在朝中的地位不相上下,姜太尉是老来得子,卢御史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嫡亲孙女。

姜太尉是宠臣,这几年心思却太活络;而卢御史年事已高,又是难得的忠臣、孤臣,高宗对他一向以上宾礼相待。

故而若以此事为主牌,辅以姜衙内自称国舅一事,凭高宗的疑心,姜家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

在场的几人都看清了萧承瑾方才的神色,戾气丛生不作假,他是真的要整治姜太尉。

可最该算计利益的人,却问那受了委屈的少女,需不需要帮她瞒下这等荒唐事。

大周皇室如此凉薄,竟也会有这样真心实意为别人考虑的人么?

卢月凝神色怔怔,她不是傻子,亲眼目睹了方才事情的发展走向,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对上萧承瑾温柔如水的凤眼,欠身行礼,声音平缓。

“殿下不必替妾隐瞒,妾不是在意虚名之辈,妾也愿意尽己所能、回报殿下。”

萧承瑾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拱手长揖。

“瑾,拜谢卢姑娘。”

——

一直到一行人走后,假山后的秦姝意心绪依旧杂乱,她不是未经情/事的姑娘,方才五皇子和凝姐姐的互动落在她眼里,分明是有些绵绵情意。

身旁的青年似乎也在想事情,有些出神,连秦姝意看他都没有感觉到。

秦姝意蹙了蹙眉,呆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如今凝姐姐他们应该是回了承乾宫,她也应该回去看看才是。

可是面前的裴景琛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无奈只好出声询问:“世子可否让妾出去?”

裴景琛低头看着她,幽幽的月光照在少女的脸上,愈发显得她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子。

斗篷的兜帽带着一圈细密的绒毛,给她添了几分娇俏可爱,青年慵懒地笑起来,“这是自然。”

路是让开了,人却一直跟在她身后。

不过这处确实有些偏僻,连宫婢也没看见几个,身后的人虽然看起来行事无端,却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也曾出手救她,秦姝意竟久违地感觉到一丝心安。

眼看着两人便要走出御花园,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的便是裴景琛一双含笑的丹凤眼。

宫灯的光慷慨地洒在他脸上,鼻梁上一颗小痣夺人心神,带着一份妖冶魅惑的俊俏。

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秦姝意默默地往前走了两步,出口问他是何事。

走了这一路,裴景琛心里确实装着事情。

他从来不是锯了嘴的闷葫芦,那些未解的疑惑放在心里,经年累月得不到解答只会随着时间烂掉,不过是平白折磨人。

人既然长了嘴那自然是用来说话、用来表明心意的,他才不屑当那些伪君子,那既非爱,亦非情,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自私和冷漠找理由。

于是裴世子问了一句几乎让秦姝意气吐血的话,“你喜欢萧承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