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女人怎么话那么多,都去了许久还没出来!要我说便将她们统统绑起来,也叫咱哥俩尝尝这大家闺秀的滋味。”
其中一个似乎蹲得有些不耐烦,额上一道狰狞的刀疤,说着下流话,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另一个带着兜帽,瞧不见面容,闻言呵斥道:“没出息的东西,主母说了绝不能将那秦家的牵扯进来,等这票干完,你还用担心没有美娇娘相伴?”
刀疤脸看着穿着披风出来的女子,恨恨道:“老子等了那么久,可算出来了。”
“怎么瞧着高了些?”蹲在刀疤脸身边的男子似乎有些疑惑。
刀疤脸一早就想着卢大小姐雪肌玉肤,心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被同伴的话浇灭了心头的兴致,十分不悦地反驳道:“哪里高了?秦家的那个穿的就是这件披风,我认不错。”
看着身旁的同伴有些松动,面上却依旧谨慎的模样,刀疤脸更加气愤,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跟主母交差!”
似乎也是。
看着那穿着披风的女子越走越远,夜间本就看不清的男人只好点头同意,虽妥协了,但还是叮嘱道:“得手后别弄那么大声,来人我会学三句猫叫,掩护你伺机遁逃,莫要迟疑。”
刀疤脸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客房里,巴不得现在就飞过去搂住屋里的美人,哪里会有耐心听同伴在说什么,不耐烦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女人,也值当你这怂货这样担惊受怕的。”说完弓着腰从藏身处悄悄走了出来,慢慢向那亮着灯的客房走去。
刀疤脸走得匆忙,自然没注意到藏身之处站了另一个青年,身量颀长,融于沉沉夜色。
“喂,干嘛呢?”
带兜帽的男子头顶投下一道阴影,察觉不对,正欲提醒那远处矮身行走的刀疤脸,顷刻之间,就被身后的人捏住了下颌,喉咙呜咽着,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青年的指间带着层薄茧,看着消瘦,力道却极大,似乎要捏断他的下巴,清冽的声音宛如地狱里的修罗,揭开他的兜帽后轻哼一声。
“佛门净地,竟也出了这样的败类么,屋里是谁?”
和尚闭着嘴摇了摇头,斜着眼睛不予解答,可下巴瞬间脱了臼,彻骨的痛意传至四肢百骸,眼眶已经出了血,忙从喉头溢出一句细碎的话。
“是卢家......卢大小姐......”
裴景琛被吊起来的心松了下来,想到自己那个光风霁月的表兄,又轻轻地笑了笑。
殊不知,他的笑看似温柔,落在被他抓着的和尚眼里,又是另一道催命符。
青年恍若不经意地瞥了和尚一眼,薄唇轻启,语调慵懒。
“你这次可真是惹错人了,待我先还个人情,自然有人上赶着让你,生不如死。”
言罢一记掌刀劈下,和尚立马晕死过去,失去了意识。
刀疤脸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行走,将窗纸戳出个洞,却没见屋里的人,只隐隐看见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原来是在床上。
他淫/笑一声,并未细想,便伸出燃着的迷香轻轻往房中吹,神情专注。
裴景琛支着下巴看了一会,仿佛融于夜色,站在他身后,不等他反应过来,扇柄已经敲上了刀疤脸的后脖颈,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秦姝意的面上系着一方提前沾了水的锦帕,安静地站在门后,乍一听到窗外重物倒地的声音,心跳如鼓。
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看见了伸进来的细香,那倒地的应该是今晚的贼人。
可另一个出手的人是谁?
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来人应当不会杀她的吧。
倘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的话,她也无话可说,只是一想到爹爹娘亲和哥哥,便浮上层万蚁噬心的痛。
可是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倒地的并不是今晚的贼人,而是另一个人,这个人或许是路过的丫鬟,也或许是巡夜的和尚,唯独不是赵姨娘的人。
秦姝意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单薄的脊背后已经冷汗岑岑,这是最坏的可能,但并不代表这不会发生。
半夜来访的,还能有什么好人?
既逢绝境,她必须自保。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急不缓,倒十分悠悠然,随后木门被轻轻推开。
秦姝意的脑中倏然闪过“先发制人”四个字,用了最狠的力道,果断持刀向前刺去。
屋中烛火未剪,还有些昏暗,秦姝意潜意识觉得来者有些眼熟,应当是个男人,但不敢迟疑,一脚踢他下盘,转刀攻侧肋骨。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门后竟然藏着个人,不免顿了一下,但下意识的步伐更快,转身抢过了她的刀,反手将秦姝意抵在墙边。
那方素白的锦帕掉落,带着一阵微弱的掌风,利刃停在她瓷玉一般的颈间。
房内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静止,秦姝意下意识闭上了双眼,鼻端是一阵幽幽的冷竹香,只能听见两个人同样混乱的呼吸和心跳声。
良久,对方收起了短刀,松开抵着她的手,入耳是熟悉的清冽嗓音,尾音勾着笑,如同一根羽毛挠在她的心上。
“好久不见,秦姑娘。”
周遭的一切彷佛又开始流动,靠在墙边的少女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对面的青年,桃花眼中沉静如水,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恭敬地唤了一句。
“世子。”
裴景琛瞥了一眼手中的刀,刀身还折射着银光,但是刀口略有些厚,不算上品。
他伸手将刀递给面前的少女,“秦小姐,方才你差点杀了我。”
秦姝意闻言有些脑中停顿一瞬,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差点被误杀了的应该是她吧。
少女垂眸遮住眼中的狐疑,思绪迅速发散,自己半夜拿刀站在门后,对来客一顿猛刺的行为属实是有些惊世骇俗,该如何解释。
年轻的世子站在她对面,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少女坦荡地站在原处,语速飞快地解释。
“方才这屋里屋外叽叽喳喳地响,许是有老鼠撺掇,妾怕极了,才出此下策的。”
裴景琛饶有兴趣地看着淡漠的少女,并没有质疑,反而轻叹一声岔开话题,“秦小姐,方才是我救了你。”
少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愣一下,才讷讷道:“多谢世子。”
青年脸上挂着笑,似乎还在等她继续说,但少女却只简单地道了句谢,似乎再多说一个字都是煎熬,他看着波澜不惊的少女,心中突然涌起浓浓的失落感。
裴景琛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他真的被边关的风霜吹成了军营糙汉,变成了当今临安城少女们最排斥的样子?
秦姝意如果有探视人心的能力,窥见对面人这样的想法,只怕会嘲讽一顿。
感谢?
她都不知道裴景琛带着怎样的目的,为何会突然出手救她,何谈感谢?这裴世子像一个谜团,秦姝意只想敬而远之。
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思量再三,她还是主动开口问道:“世子为何在此?”
裴景琛看着桌上胜负已定的棋局,回过神,并未接话,反而笑盈盈地问:“秦小姐执白子?”
秦姝意伸手拂乱棋局,随手捻起两颗棋子,淡淡地说:“妾执黑。”
“哦?”
裴景琛啧了啧嘴,黑棋每一步都极其稳妥,看似步步紧逼、占了上风,实则一举一动都在白棋的局中,引它亮出底牌。
最后,擒贼擒王,直捣黄龙。
有些人无需和对方有太多接触,仅凭几句话、几个动作便能揣测出对方的人品性情。
不巧,裴景琛正是这样的人。
他幼时丧母,跟着裴皇后在深宫生活;稍大些又被恒国公带去了战场,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惯了人情冷暖,学的就是揣摩人心的本事。
这秦家女郎,分明是布局者。
当下也懒得揭穿,他端起棋盅,示意秦姝意将棋子放进来,轻声道:“裴某散步消食,正巧走到这里,看见有老鼠鬼鬼祟祟,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
最后的四个字念得尤其和缓,似乎在舌尖打了一个圈,秦姝意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自己方才的疑问,只不过这解释同他这个人一样,可信度十分低罢了。
秦姝意将棋子放进棋盅,对上裴景琛的眼神,勾了勾唇,“妾是来找卢小姐赏月赋诗的,太可惜了,姐姐偏偏不在。”
挑衅味儿十足,大半夜还消食赏月的人,古往今来恐怕找不到第三个。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站在烛光下,窗纸上映出二人的剪影,少女堪堪到青年肩膀,却并不显弱势。
裴景琛放下棋盅,瞥了眼窗外,说道:“那两只老鼠已然无碍,秦小姐今夜可以安心歇息”,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与秦姝意讨论今夜的星星亮不亮。
说完施施然踱步到了门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扭过头来,看着纤瘦的少女。
秦姝意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便安静地等着他嘱咐,模样十分乖巧。
裴景琛失笑,丹凤眼神采奕奕,寂静中只听见他说了句:“秦小姐,你瘦了些”。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唐突,想起表兄上次暗讽他的话,又笑道:“你该多吃些,免得握刀都没力气。”
青年的话说出口又皱了皱眉,怎么感觉越描越黑,越说越不对呢?
秦姝意面上有些挂不住。
她能把自保的招式记住已经不错了,如今竟然被嫌弃是花架子,这人说话竟这样不留情面,实在是过分。
奈何刚承了他的恩情,又不能说得太刻薄,真是叫人不痛快,只好咬牙道:“谢世子提点。”
可怜裴二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佳人不快,看着不远处的少女面颊显出绯色,不由心中一动,耳根染上一层诡异的薄红。
待卢月凝回来,亥时已经过半。
月落中天,秦姝意打着哈欠告辞,今晚这一折腾,实在是累极了,沾了枕头便睡过去。
一夜无梦,神清气爽。
却不知长夜漫漫,有人翻来覆去,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
第二日清早,众人开门见到的便是一副这样荒诞的图景。
那位金尊玉贵的恒国公世子慵懒地坐在石凳上,手中拿着根细长的杨柳条,逗弄着两个倒在地上的壮汉。
柳枝明明柔软,可抽在那两个人身上,却似带着倒刺的长鞭,毫无还手之力的二人痛苦不已。
广济寺一向肃穆,此番情形也算百年难得一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那两个壮汉的眼神瞥向人堆里的赵姨娘母女,可惜嘴上封着布条,只能呜呜地出声。
赵姨娘紧紧握住女儿颤抖的手,她的长相温婉秀致,颇有江南女子的风范。
可她此刻的眼神却宛如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呸”了一声,骂道:“淫贼,合该诛其九族!”
两个壮汉神色凄惶,再也不敢看站在一旁的赵姨娘,这些细微的变化落在裴景琛眼里,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妇人。
“淫?这位夫人似乎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