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一个大型法阵之中,脚下的地面上还残留着金光。
那些光丝慢慢变得黯淡,然后彻底消失。
“此处是阆山卧龙峰。”
旁边看守法阵的修士清了清嗓子,“你们可以随意走动,只是别离开广场。”
小孩们顿时一阵欢呼,四散而去了。
还有年长稳重些的,一时没敢乱跑。
有人恭敬地询问道:“敢问仙长,接下来对我们有何安排?”
“你们就要入门了,不用这样喊我。”
修士摆了摆手,“在广场上等着就行,时辰到了会有人通知你们。”
她看上去并不想多说。
那些人见状也识趣地走远了。
那修士依然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修士走了过来,“师妹,你不用守着了,刚刚就是最后一批人。”
“有说这次总共多少人吗?”
“二百多个吧,比上一次翻倍了。”
苏陆站在一边,听着这师兄妹交谈起来。
“我方才好像看见段鸿了。”
“……师兄,你还是对他将你一招击败的事耿耿于怀吗?”
“不是啊!我只是听说灈河附近有妖族出没,我以为他会带人去呢。”
“陈师兄他们不是已经去了么,应该就够了吧。”
“谁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妖族呢,若是大妖,谨慎一些也并无差错,省得他们临死反扑殃及无辜百姓。”
苏陆凑过去好奇地问道:“敢问两位前辈,大妖是什么?”
其中一人扭头,“你可见过妖族?”
苏陆摇摇头。
“飞禽走兽游鱼草木等,得灵智、通人言、修人身者,即为妖族。”
“寻常妖族身怀灵力,然而道行有限。”
那人解释道,“妖族中,能呼风唤雨、凭一己之力使气象变化、地貌翻覆者,就是大妖了。”
“大妖居住的地方也多有异象,举例来说,若是水属大妖,在荒漠里睡几年,周身沙地都会化作湖河。”
“不过,多数妖族都在西荒与东海。”
中原九州出没的妖族,只是这庞大群体中的一部分。
“若是在那些妖王盘踞的领地里,自然遍地都是妖族,但在九州境内,妖族数量有限,大妖就更少了,所以你也不用怕。”
一个路过的修士扬声道,“怕什么!这些年青州境内有道行的妖族都被杀干净了,我们落雁峰首座诛杀大妖无数,连妖王都除去两个!”
他说得颇为兴奋,同时面露崇敬之色。
另一个路过的也停了下来,“不错,我师兄就死在妖族手上,幸而清霄仙尊将此獠诛杀,扒皮抽骨溶血炼器,方能解我们的心头之恨!”
他们不少人和妖族有仇怨,也有些无冤无仇,但依然恨不得妖族都死干净。
当然妖族对人族修士可能也差不多。
“你还没见过妖族吧?”
一个人看向苏陆,“有一多半妖族就喜欢吃你们这些有灵根没灵力的人,我说的吃可是真的吃,那开肠破肚剖心挖肝都是家常便饭——”
“行了,这有什么好说的,还拿来吓唬孩子,你辟谷之前吃肉时不也一样去内脏放血?难不成还将那鸡鸭牛羊整个囫囵吞下去?”
“那和人怎么一样?”
“妖族本就非人,又生性残忍,何必指望他们将人族与其他活物区别对待?”
先前说话的人自觉无趣,不由看向旁边若有所思的年轻人,“新人是什么灵根?”
苏陆不想回答,就假装不好意思地低头。
那修士只以为她天赋平平,也没再追问。
“哈,你若是真灵根就只能凭运气,由不得你挑,玄灵根呢,应该能在四峰中选择一处,要我说,能选就选我们落雁峰,你看上次大比四位魁首,两个都是我们落雁峰的,我们——”
“你这话说的,上一届大比,我们卧龙峰的很多前辈就没参加,要么在闭关,要么去了魔域或是妖族地界。”
旁边的人听不得这个,“若是全员出动,前百名少说有七十个来自我们卧龙峰。”
“废话,你们本来就人多,高手当然也多,自然要占大头。”
他们争执起来。
“……我承认你们卧龙峰高手多,但年轻一代的,自然是虞师叔和段师叔首屈一指!他们的本命法宝都已被淬炼成上品灵器……”
“笑话,照你这么说,沈师兄连本命法宝都没有,却能与另外三人战平,那若论本事,自然是他最强了!”
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其余人兴致勃勃听着,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师尊上回还嘱咐我,若是抽到段鸿当对手,万万不可以本命法宝对战,被毁掉就赔大了。”
“哎,你没见识过虞锦书的长飙,那次我可是亲眼看着,她将整个贲牢山都劈开了……”
“她的法宝是厉害,但她一般不使啊,毕竟人家的法术也是一绝,对上我们这些人,连武器都不用祭出来。”
“他们几个都有天材地宝打造的法宝,唯独沈循是空着手吃亏了……”
“他又不是剑修。”
“何睦也不是啊,还不是像那些剑修一样,对阵时以法宝占优?”
“她的法宝是她单枪匹马从魔修手里抢来的,你有这个本事也去试试?”
“……我倒是觉得论起高手,我们不该只说内门的人。”
有人低声道,“四峰中的强者自然多,但是外门五堂中也并非……”
又有人嗤笑一声,“你直说萧天炀和崔槬不就行了。”
“他俩不是堪堪进入前百就被淘汰了吗,白瞎了天灵根。”
“你进前百了吗?你今年几岁?他们几岁?他俩加起来都没你大吧。”
“呃,我是地灵根,当然不能和他们比了啊。”
他们争论不休的期间,广场上忽然回荡起钟声。
那钟声并不沉重,反而悠长空灵,一声一声连绵不断,仿佛从遥远的梦境里传来。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雾气消散了大半,话语声也皆尽湮灭。
待到钟声彻底消失,那些尚未入门的新人,又听见了一道温柔悦耳的嗓音。
“初来此地者,请往登仙台——”
苏陆猛然惊醒。
那声音不大不小异常清晰,而且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周围不断响起议论声。
“道友。”
有个修士拍拍苏陆的肩膀,指向广场前方,“那边通往登仙台,你去等着吧。”
苏陆谢过了她,小跑着穿过半个广场。
四面八方的人流都在向前方汇聚。
大概过了五分钟,一百多个新人齐聚到一处。
他们来自青州各个城市村镇,有的穿着光鲜,有的衣装朴素,说话口音也有些不同。
“玄仙宗由祖师玉虚仙尊开派,选址阆山福地,此地为四主峰之一的卧龙峰。”
前方雾气悄然涌动。
一道修长的身影自雾里浮现。
那是个面容俊美、风姿优雅的男人,他身材高瘦,黑发白肤,广袖飘飘,靛青色长袍下摆绣着盘龙暗纹。
他和蔼地介绍道:“前方的登仙台,是我仙宗修士入门的必经之路,总共九百九十九道虹桥,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只要坚持前行,必然能抵达仙龙顶,届时进入玉虚殿,即可分配去处。”
新人们神情各异,也有相熟的交换了个眼神。
阆山绵延数百里,大大小小的支脉数不胜数,其中最高的四座山为主峰,便是玄仙宗内门四峰所在之处。
卧龙峰最高,修士数量也最多,而卧龙峰首座本人,也是整个仙宗的宗主。
——青州修真界第一人,流云仙尊。
只要对玄仙宗稍有了解,都会想要进入内门,而在内门四峰之中,首选自然也是卧龙峰。
仙龙顶则是一座悬藏于高空的仙山,据说是宗主的居所,与卧龙峰以虹桥相连,寻常弟子无事不得入内。
那玉虚殿就坐落在仙龙顶的山脚。
宗门若是有重要事宜,内门各脉首座和外门各个堂主以及长老们,都会齐聚其主殿商议。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唯有入门的这一天,才有机会踏上登仙台,进入仙龙顶和玉虚殿。
“此途并非考验,不限时间,不计先后,各位不必紧张,也不必争抢。”
青衣男人温声说道,“希望诸位各有感悟收获。”
新人们面面相觑。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您可是卧龙峰内的仙师,如何称呼?”
青衣男人并未立刻回答,只是抬眼看了一圈,清亮明熠的眸光扫过人群,毫无倨傲之态,却莫名让人心头一凛。
苏陆对上他的视线。
青衣男人微笑起来,“敝姓薛,拜入卧龙峰已有五百余年,如今忝居接引长老之位。”
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
“你们可以动身了。”
他淡淡地说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几道身影奔出了人群,急匆匆地冲向第一道虹桥。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向前冲。
纵然虹桥有十丈之宽,两侧并无遮挡,临近万丈虚空,谁都怕失足跌落。
因此大家都想走中间,就免不了一些拥挤推搡。
虹桥坡度略大,有些瘦弱的被挤了出来,直接连滚带爬地摔回了起点。
苏陆本来就站在后面,此时不急着冲过去,就毫无压力地围观了一会儿。
她还看到了衣着鲜艳显眼的李少爷。
他本来想把前面的人拽开,却被人无意间一肘子砸在脸上,直接摔倒滚回来了。
也有一部分人并未争抢,等了片刻,待到桥上的一大堆人走远了,才开始动身。
“他们抢什么?”
旁边有人小声嘟囔道,“刚刚的仙长不是说过吗,又不记名次的。”
“或许他们不信?”
后面传来一道声音,“亦或是话本子看多了,以为自己第一个冲到终点就有奖励。”
苏陆讶然回头。
沈徊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后面,蓝色衣摆在风中飞扬。
“很可惜,并没有。”
他向她眨眨眼,这才走向站在不远处的青衣男人,微微俯身行礼,“师尊。”
那位薛长老轻轻颔首。
旁边又有几个修士经过,纷纷向薛长老行礼,他也温和地向他们致意。
他是沈徊的师父啊。
苏陆暗自想着,却也没多在意,只依稀听见灵根和徒弟等字样,后面的就再也听不清了。
她抬腿走上了第一道虹桥。
无论说有没有名次奖励,她都不打算冲在最前面,就慢悠悠地起步了。
“……就是她,这人有点意思。”
沈徊望着少女的背影笑道,“那些真灵根争抢一番,只是想获得某个高手的青眼,得以成为其弟子。”
真灵根资质不上不下,有些人会被分到外门,有些人则能留在内门四峰。
当然,若是回到外门,通常都能拜某个长老或是管事为师,成为入室弟子或亲传弟子,不像杂灵根多数只当个记名弟子,更别提只能当杂役的混灵根了。
若是留在内门四峰,兴许挨不着长老,但哪怕同样是普通修士的记名弟子,内门的待遇就比外门好了许多,每月能领到的灵石数量都不同。
不过若是当了外门长老的徒弟,师父自然也会给些补贴,所以哪个更好也无法下定论。
玄灵根比真灵根纯度高了一级,大部分都能留在内门四峰,还有的能成为某位长老的记名弟子。
至于地灵根天灵根,那是板上钉钉的会被选入内门。
地灵根有些是入室弟子,有些是亲传弟子,还要看个人运气和悟性。
但是天灵根,无一例外,全都拜在长老或者首座门下,成为其亲传弟子。
“这次总共就一个天灵根,无论表现如何,都没人能和她竞争。”
沈徊感叹道,“她应该也清楚吧。”
薛长老看着那道纤细身影消失在雾中。
“嗯,师尊要不要再收一个亲传弟子?”
沈徊眨眨眼,“她的性子还挺有趣的。”
“……哪里轮得到我。”
薛长老微微一笑,“既然是天灵根,应当是秦师叔吧。”
“那她岂不是要成为段鸿的师妹?”
沈徊顿时幸灾乐祸。
“怎么?他们有旧怨?”
“那倒是没有,只是她看那张脸觉得瘆得慌吧。”
薛长老愣了一下,不由失笑,“那孩子这么说了?”
沈徊耸肩,“她显然是这个意思,毕竟段师叔盯着人家看个不停,还摆着那么一张脸,活像是被欠了几百万灵石一样。”
薛长老含笑看了徒弟一眼,“所以你和她的关系倒是不错?”
沈徊点头又摇头,“她对我也有些忌惮,不过我们不熟,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总归比段鸿要好,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害怕了,心跳得厉害呢。”
……
苏陆对这番谈话一无所知。
她正在缓慢前行。
脚下是金色光幕铺就的虹桥,流光溢彩,半透半隐,踩上去却相当稳重结实,也并不打滑。
近千道光桥相互勾连,在天穹中织出一片灿烂光网。
每一道虹桥都有十丈宽,除非上百人并肩走,否则根本不可能由两侧摔下去。
举目四望,周围尽是渺渺云雾,隐约有模糊的峰影在远方一闪而过,偶尔还有几道彩辉冲云破雾而出。
那些光芒落入某座山峰之中,亦或是从山间起航,宛如流星般极速划过天际,然后消失不见。
迟了几秒,她意识到那应当是御剑飞行的修士。
苏陆心里浮现出强烈的羡慕。
谁会不羡慕那些上天入地的仙人,地上的生物又怎会不渴望在天际自由翱翔——
不过,自己已经站在了这里,只要继续向前走,一定也能做到。
她胸中倏然涌起一股奇怪的豪情壮志。
绀青天幕里云海茫茫,宛如静止的波涛。
万道灿金霞光倏然迸发而出,霎时间云消雾散,世间唯余无尽光明。
虹桥被染镀金芒,粼粼光辉流淌闪烁,越发显得明亮辉煌。
她迈步前行,像是行走在滚动的金色天河之中。
那一瞬间,她沉浸在这人间至盛的景色中,原先心里的忧虑杂念都被忘掉了。
苏陆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的速度不快,但走了许久的陡桥,也难免有些疲惫。
此时此刻,她的呼吸变得顺畅,酸软的双腿也在恢复力量,空气仿佛都甜美起来。
四肢百骸充盈着活力,恨不得直接起飞。
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伤口好像消失了。
她下意识开始向前狂奔。
若是寻常人这样尽全力疾跑,很快就会感到疲惫。
然而她跑过十几道虹桥,体内力量依然源源不绝。
苏陆赶上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不出几分钟,已经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她看到许多人在桥上咬牙坚持,大多都有疲态,只是程度不同,有人稍微出汗,放缓了速度,有人脸色惨白,甚至双腿发软。
还有极少数人,依然精神抖擞地向上走,甚至在连跑带跳。
但他们的速度依然远远不及她。
苏陆继续向前,很快就完全甩开了他们。
“那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们望见前方迅速消失的背影。
“…………是那个天灵根吧。”
“登仙台灵气最为浓郁,但也唯有天灵根才能那么快吸收灵力,虽说没有功法支持,体内灵力很快会散去,但也足够这一时所用了。”
说话期间,那人也脚步不停地向前跑着,呼吸也只稍稍加快。
旁边的两人也是相同的表现。
另一人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有些不服的撇嘴道:“她也不算什么,听说先前有人直接在登仙台悟出法术,当场驭风飞去了玉虚殿呢。”
“但那人好像已是身怀修为的吧……”
苏陆走完最后一道虹桥,终于抵达了仙龙顶。
这一座苍翠的山峰,环绕着白云青霭,宛如云中岛屿,静静地悬浮在高空里。
山脚处矗立一座巍峨宏伟的大殿,金色牌匾上镌刻着玉虚殿三字,碧瓦飞甍,玉色琉璃,极为气派。
宫殿后方有一道山路,曲折蜿蜒向上,隐没在重重碧树翠浪之中。
正殿的大门闭合着,两边侧翼也无人出入,只有几道身影站在门口稍远处,似乎正在说话。
苏陆看了一眼就认出熟人。
纵然那些青年男女个个容貌标致、气度非凡,段鸿站在当中也依然颇为显眼。
而且他还第一时间回过头来,遥遥看向这边。
段鸿又向旁边的人说了句话,身影一闪,已然出现在苏陆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