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灿说的每个字都像一簇小火星,汇聚起来变成一团炽热的火焰。
虞心幼被这团火追着撵,皮肤被外焰烧得发烫,她不受控制越走越快,慌乱时踩空了一阶楼梯,差点摔个踉跄,幸好她及时抓住了扶手。
摔是没摔,但身体确实趔趄了一下,这些全被裴灿收入眼底,并且,他毫不留情笑出了声。
还说风凉话揶揄她:“姐姐,就算你小鹿乱撞,心乱神散,也不至于给弟弟我行这么大的礼啊。”
虞心幼羞愤的冲他“喂”了一声,今天的素质算是被他彻底清零。
“撞你个头。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弟弟,姐姐这个年龄小鹿都入土了。”
裴灿笑着接茬:“姐姐这话说的,搞得我该叫你奶奶了似的。”
虞心幼嘴不饶人:“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不介意。”
裴灿由得她占便宜,顺便催促:“行了奶奶,赶紧吹你的头发去,当心风湿发作。”
虞心幼嘟囔一句“你才风湿发作”,小跑上了楼。
进卧室的时候她还在想,裴灿变脸要不要这么快,前一秒还深情脉脉,下一秒看她出丑就贱嗖嗖取笑。
等她渐渐冷静下来,才明白其中深意。
裴灿是故意激她跟他斗嘴的。
他心里很清楚,那番话不可能在她这里得到回应,也让她左右为难,所以他主动帮她转移了注意力,给他们各自一个台阶下。
向前一步的是他,察觉因为自己的向前,让她陷入为难甚至想后退的还是他。
虞心幼关闭吹风机,拿过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头发,忽然明白了裴灿说的那句话。
“别觉得我大度,我不计较,是因为我一旦计较起来,我们又会生分,就像我受伤前那样。”
他抱着怎样的心情向前,就抱着同样的心情后退,任他嘴上怎么撂狠话,其实始终没有真正逼迫过她什么。
他知道逼太紧的结果是一拍两散,他不敢,哪怕不满意当下的朋友关系,他也要努力维系,至少有比没有好。
她确实轻视了裴灿,意识到这点后,虞心幼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就像天降馅儿饼,落你手里,可惜不是你的口味,馅儿饼却说,你不喜欢我这个口味没关系,我就算有一天坏了,不能吃了,我也想栽到你手里。
你觉得受之有愧,渐渐接受自己辜负了一个馅儿饼的时候,馅儿饼突然扒了自己的皮,告诉你,它不止是个馅儿饼,它还暗藏黄金,它愿意把黄金都送给你。
一个馅儿饼的情义尚且还不起,再加上黄金要如何承受。
虞心幼快被负罪感压垮了,她捞起手机,在微信上戳了戳姜素头像,连发好几个大哭表情包。
午休时间,姜素简单粗暴给她发来语音邀请,虞心幼如久旱逢甘霖,秒接。
姜素轻声问:“怎么了宝,知心姐姐来了。”
虞心幼被她暖到,倾诉欲爆棚,三言两语把她和裴灿这点事儿说了一遍。
姜素听完,竟然怂恿她:“要不你跟汤誉止分了,和弟弟试试呗,人家都这么喜欢你了,你不吃亏。”
虞心幼充满怨念:“你还嫌我不够烦是吗?”
姜素收起玩笑,正经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对裴灿来说也是一个馅儿饼呢。”
虞心幼不懂:“什么意思?”
“你对他来说,是一个符合口味,想尝尝却被人抢了先导致一直没尝到的馅儿饼,说香饽饽也行。我不是在否认他的真心诚意,我相信他确实足够喜欢你,但你想过没有,他的喜欢是因为求而不得才变得强烈,像你说的,强烈到他连黄金都想送给你。”
“歌里不都唱吗,‘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所以我觉得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了,又不是你逼他的,感情嘛,既然自己心甘情愿,那结果是好是坏都得自己受着,没有谁规定喜欢必须得到回应吧。当然,他也有不再喜欢你的自由,反正你们不管怎么算都是互不相欠,放轻松点儿好吗北鼻。”
虞心幼觉得姜素身上永远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她每次都能精准抚慰到她情绪最不平稳的部分,并且告诉她,你不用为此感到焦虑不安或者抱歉,这很正常,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比如现在。
虞心幼的烦恼有所纾解,她琢磨姜素说的话,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降降温,通俗点说就是让他快速对我下头,他现在上头的劲儿我都怕影响他高考了,虽然他成绩很好。”
姜素脱口而出:“有啊。”
虞心幼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你跟他试试,我一开始就说了。科普一则有效冷知识,解馋的唯一有效途径就是吃到嘴里,吃了就不馋了。”
“……”
虞心幼扶额:“我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指望你会有好点子。”
姜素不服气了:“我这怎么不是好点子了,是你自己死脑筋。”
虞心幼看了眼时间,已经要来不及了,鲤鱼打挺站起来:“先不跟你说了,我吃完饭要赶回学校上课,回头再聊。”
姜素应了声好,挂断之前,她忽然想起一件正事:“等等,我给你发了一个邮件,是奥克力新书的原文全稿,你有空看看,我们出版社费老大劲签下来,主编让我负责做这本书。我觉得你的画风跟这本书的文风很契合,试试呗,沧溟大大。”
姜素叫的她在插画圈的圈名,全名叫吹入沧溟。
她和姜素一样,除了主业还有副业。
不同的是,姜素的主副业都是自己热爱的领域,而她只能偷偷将热爱投之于副业。
如果没有被父母的明令禁止画画,她会一直画下去,高中毕业报考美院,走上跟现在完全不同的职业道路。
她高考后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偷偷在房间画的稿子全被她扔在了这个号上。
她最初只当这里是个存稿箱,没想到,那些产粮自娱的同人画稿被同好疯转,最出圈的一次因为原作完结的热度甚至冲上了热搜,让她一夜涨粉十万,隔天就有甲方找她约商稿,开价不菲。
她从小学画画,得过不少名师指导,都夸她有天赋,是画画的好苗子,然而,这些夸奖从她被禁止画画之后再也没听过了。纵然之后她在其他领域中不缺夸奖,但是那些夸奖跟在自己最爱的领域被夸终究不同。她不会因此产生为自己骄傲的成就感,也看不到别人眼中自己身上的光芒,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活在别人期待中的黯淡影子。
时隔数年,她再次因为画画被夸奖,甚至得到了很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喜欢,这让她非常感动,并将这些喜欢视若珍宝。
在微博po私人画稿的日子,她总有种她的梦还没有完全碎掉的感觉,哪怕苟延残喘见不得光也一息尚存,她为此着迷,舍不得亲手将其扼杀,所以,从高考后的暑假开始,她就瞒着家里开始接商稿。
一开始她创作欲高涨,什么都画,什么价格都接,后来经历了二手贩子前脚低价约稿,后脚高价抛售给游戏公司,差点因为版权纠纷打官司闹到三次元的事情,她就开始有选择性的接稿。一是她偷偷画画的事情绝对不能被家里知道,二是,她怕自己画太多太杂,进入创作倦怠期,导致灵感枯竭。
这些年下来,她的画形成了属于自己的风格,也积累了不少长期稳定合作的甲方,说是副业,其实每个月画插画的收入是主业工资的几倍到几十倍不等。
就算如此,她也不能辞职做全职插画师,她深知,一旦向父母摊牌,那家里可不止是起一点小风波,而是会掀起狂风巨浪。
姜素提起的这个奥克力,是她喜欢的一位英国作家,大三去英国做交换生的时候,她还去过他的签售会现场,拿到了亲笔签名书。
虞心幼难掩心动,答应得很爽快:“好,我今天下了班就看。”
挂了电话,虞心幼收拾好自己,拎包下楼。
她时间观念比较强,有事出门习惯提早到,要是自己开车就罢了,但是今天开不了,她家这边的路口最近在修地铁,特别不好打车,她想到这些急得饭都不想吃了。
可她路过餐厅见裴灿把餐盒和碗筷都摆得整整齐齐,他坐在餐桌玩手机,没动筷,明显是等她一起吃。
怎么说,一瞬间怪内疚的。
虞心幼看了眼腕表,纠结得要命,最终还是选择做“负心汉”:“裴灿你自己吃吧,我上班来不及了,我不吃了。”
“来得及,坐下吃。”裴灿用脚推开了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我让齐叔安排了车,十分钟后到,够你好好吃顿饭的。”
虞心幼惊讶:“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你上楼之后。外面不是在修地铁吗,很难打车,我之前又把你的车糟蹋了,一股味儿,在它被清理干净前你肯定不会开。”
说话的功夫,裴灿已经把汤盛好了,放在她对面:“现在能安心吃饭了吗?敬业的虞老师。”
事已至此,虞心幼没有再着急的理由,她在餐桌前坐下,惊讶劲儿过去,很难得地,她感受到了一种被人细心照顾的妥帖,事无巨细,恰到好处的周到。
从来都是她照顾别人,当然,她也一直把自己照顾得不错,但是跟裴灿的心思比起来,她对自己的照顾,用不错来形容太过了,用凑合形容才中肯。
虞心幼拿起筷子,对裴灿说了声谢谢。
裴灿没说没关系,反而挟恩图报:“真要谢谢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虞心幼戒备心马上被勾起来,点他:“你别问让我们没法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问题。”
裴灿轻笑一声,问:“今天上午汤誉止到底是来干嘛的?”
有戒备心在前,裴灿冷不丁抛出这么个寻常问题,虞心幼竟有点不习惯。
她喝了一口汤,如实说:“道歉,顺便让我问问我爸妈时间,他想约两家人聚聚,吃个饭。”
裴灿思忖片刻,有点意味深长地抛出一句:”你确定后面那件事只是顺便吗?”
虞心幼愣了一下,说:“没听懂,你能直白点儿吗?”
“没什么,有你懂的时候。”
裴灿话锋一转,语气轻巧得跟“我饿了想吃饭”一样:“吃饭我也要去。”
虞心幼“啊”了一声,莫名其妙:“这种场合你去做什么,在家待着,别给我添乱。”
“这种场合我怎么不能去?不就是一顿家宴吗。”
裴灿单手撑头,故作无辜看着她,卖尽了乖:“嫂嫂,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你忘了吗?”
“……”
虞心幼一副被快要被噎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