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过分直白,虞心幼没能马上回过神来,心脏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别的什么,好像快从胸口跳出来似的。
她下意识与裴灿保持距离,可是车厢空间就这么大,她已经退到后背紧贴车门,裴灿还是近在眼前。
他此刻正姿态闲适地坐着,手上捏着那瓶外用喷雾,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这里。
看着无事发生,实则,手背的青筋,眼白的红血丝,以及脸上半分笑意的笑,都在诉说他们主人的愠怒。
莫名地,虞心幼信了裴灿刚才说的话。
他还可以更疯,远超过她想象的疯。
如果他再继续被刺激。
虞心幼企图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快速冷静,却忘了车厢里弥漫的并非无色无味的空气。一呼一吸,鼻腔全是浓郁的中成药的气味,她难以忍受地蹙了蹙眉。
这些小动作全被裴灿看在眼中,他将外用喷雾扔回口袋,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不用跟我讲道理,没用,只会白费口舌。”
虞心幼不信邪,重新组织措辞:“你现在的想法很扭曲,可能是我们最近高频的碰面和相处,让你没办法从情绪中抽离,我理解你,不过你自己也要努力啊,比如,你可以试着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你完全不理解我。”裴灿轻笑了一声,像自嘲,“你把我对你的感情称为情绪,这种变化无常又转瞬即逝的东西?虞心幼,你一直在轻视我,怎么,比我早出生八年就这么了不起吗?”
虞心幼放在后背的那只手悄悄抓紧了车门把手,她眼下需要通过抓住些什么来汲取勇气,或者不该说勇气,该说理直气壮。
裴灿不是能被忽悠过去的主,逃避在他面前更没用,虞心幼能做的只有正视他。可是一旦开始正视他,她又会变得残忍。
虞心幼别无选择,心一横,开口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我一个已经参加工作两年多的社会人士,不会把高中生纳入择偶范围。你说我轻视你?这么说吧,裴灿,如果现在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说喜欢你,你会怎么想?偶尔也换位思考一下,OK?”
“你说的不叫换位思考,叫偷换概念。”裴灿不疾不徐地反驳,“我于你,十岁的小女孩于我,根本不是一回事。对,我是个高中生,但我下个月就高考了,考试结束我就不是高中生了,我和十岁的小女孩不是一个台面上的人,我和你才是,因为我们都是成年人。”
虞心幼听完有些无从回嘴,她停顿片刻,抓住裴灿话里某个点,回击:“对,我们都是成年人,十八岁和八十岁的也都是成年人呢,所以你们也是一个台面上的?”
短暂的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哪个字取悦了裴灿,他竟笑出声来,脸上也沾染了笑意。
虞心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点火大:“你笑什么?”
裴灿听完还在笑,虞心幼忍住骂人的冲动,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你慢慢笑,我走了。”
“欸,别走。”
裴灿收住笑,伸手拉住她,稍稍往身前一带,又让她坐回车里。
虞心幼这下更气了,挣脱他的手,凶巴巴地说:“你离我远点儿。”
趁虞心幼不注意,裴灿又捏住了她的左脸,没使劲儿那种。
“你诡辩起来,比你一本正经的时候可爱多了。”他愉悦地说。
奈何虞心幼皮肤嫩,没使劲儿也捏出浅浅的手指印来,淡粉的手指印在裴灿的指腹周围晕开。
虞心幼一掌拍开裴灿的手,她可使了劲儿,一掌拍过去,清脆响亮的一声,裴灿冷白的手背马上起了几道红印,不管是听着还是看着,都疼。
虞心幼没想到自己不小心用了这么大的劲儿,瞧着裴灿的手背,生出一丝愧疚悔意,但一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又生起气来。
所以最后语气还是不太好:“我诡辩什么了?还有,说话就说话,你再碰我,我就翻脸了。”
裴灿的手背被甩了几道巴掌印,还是不耽误他语气好:“我又不喜欢哪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十八岁的也不止我一个,分明扯不到一块儿去你硬扯,这还不是诡辩?正确的逻辑应该是,你八十岁的时候,我也七十二岁了,虞心幼,咱俩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也还是一个台面上的人。”
“以及,下次其他男人碰你的时候,你也要这么凶。”说着,裴灿朝她扬了扬被甩过巴掌的那只手,“就像这样,让他们滚。”
他放下手,忽然想到什么,轻飘飘地补充道:“哦,特别是那个姓汤的。”
虞心幼心想,她读书的时候也是年级第一拿到手软,怎么嘴皮子没裴灿这么利索呢。这小子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的,弄得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归想,面上却是不能露怯的。
特别是听完裴灿最后那句,虞心幼承认自己带着些许说不过裴灿的报复心,刻意点他:“奇怪,姓汤的现在是我男朋友,不算所谓的‘其他男人’,我为什么要叫他滚呢。”
“虞心幼。”
被直呼名字而已,虞心幼愣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怎么能怕一个刚成年的臭小子,虞心幼挑眉反问:“做什么?”
“你也说了,是现在的,以后是不是,还不一定。”
裴灿看了她一眼,淡声提醒:“你别踩在道德底线上激我,很多事我没做,不是因为我道德感多重,只是怕吓着你。”
虞心幼忽然想起,之前姜素跟她提过的雄性生物斗争理论。
“在自然界,雄性生物的斗争,总是围绕地盘和雌性展开。论地盘,汤家如何与裴家抗衡,所以就剩下一个。以及,男人的劣根性之一,总将女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我问你,还有比挖死对头墙角更损的招吗?”
当时她没入心,因为她觉得裴灿不会有这么重的心思。
放到现在呢?
却不见得。
裴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虞心幼也没什么好保留的,她既然怀疑,索性就问了:“你和你哥关系这么差,你说喜欢我,该不会是为了挖墙脚报复他吧?”
话音落下许久,裴灿长“哦”一声,似了然。
“原来我对你的感情,在你眼里,除了可以是稍纵即逝的情绪,还可以是别有所图的阴谋。”
然后,他下了结论:“直到这一秒,你还是在轻视我。”
留下这么两句话,裴灿垂眸,解开了安全带,打算下车。
虞心幼意识到自己的猜疑可能对裴灿造成了伤害,她本能地道歉:“对不起,是我……”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不存在对错的事情,不用说对不起。”
虞心幼倏地词穷,负罪感开始在心里翻涌。
她看着他,他的视线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接着,裴灿打开了车门。
他先迈出没受伤的那条腿,踩在地上站稳。然后,右手按住侧边的车门框,左手反手抓住头顶的车门框,身体用力往前倾,眨眼的功夫,人已经站在车外了。
拐杖还在后备箱,虞心幼跟着下了车,想帮他拿过来。
她没料到,她走,裴灿也走。哦不,应该说蹦。
没有拐杖,车身就是他的支撑,受伤的那条腿悬空,凭一只腿的脚力,跟虞心幼同时抵达车尾。
虞心幼抬眸看他,无奈又担心:“你别逞能,原地等着就是了。”
说完,她抬手打开后备箱,正要去拿拐杖,又被旁边金鸡独立的某人抢了先。
裴灿先一步拿过拐杖,动作迅捷,带起的小风甚至吹动了虞心幼耳边的碎发。
伴随这阵小风落在虞心幼耳边的,还有一句话。
“连你都忘了,是我先认识你的。”
虞心幼愣住,准备拿拐杖的手悬在半空中,僵了好几秒她才想起来收回,而裴灿已经先一步往家门口走去了。
哪怕拄着拐,腿脚不便,裴灿的背影看起来也像风中挺拔的白杨树,没有丝毫无助狼狈。
奇怪的是,她竟觉得他孑然萧索。
仿佛在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的地方,只他一棵白杨独自立于冬风中。
而她,就是那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