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复工的第一天,汤誉止一大早就接到了方霖电话。
方霖说,饭店送了新鲜的海鱼到家里,她已经交代厨师做他喜欢的一鱼三吃,让他中午回家吃饭。
汤誉止兴致缺缺,他心里清楚,回去哪是为了吃饭,还是为他和虞心幼的事儿,他自己还烦得很,哪想回去接受盘问,三推五推的,找了好几个借口都被方霖驳回。
方霖感受到儿子的不情愿,细声细语地哄着:“你爸中午也回来,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回吧儿子,妈妈想你了,五一放假这么多天你都没说来看看我。”
言尽于此,汤誉止没有再推脱的空间。
挂断电话,汤誉止交代助理调整日程,空出午休的时间。
助理记下后,没有马上离开办公室,汤誉止看完几行文件,抬头发现他还在,皱眉问:“还有事?”
“……有。”助理斟酌再斟酌,一脸为难地说,“您请设计师定制的项链,样品已经到了,您要过过目吗?”
汤誉止眉头拧得更紧:“什么项链?”
助理沉默了一瞬,硬着头皮往雷区踩:“您准备送给虞小姐做生日礼物的项链。”
汤誉止愣了一下,想起是有这么个事儿,一瞬间了然,随即,被虞心幼这个名字一激,心情变得更糟,不耐道:“这种小事也要我过目?设计师干什么吃的。”
助理吓得头冒冷汗,道歉并附和:“是我工作的疏忽。”
“出去。”汤誉止冷脸下逐客令。
助理依言照办。
办公室重归安静,汤誉止继续看文件。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也没翻一页,他意识到自己心里很烦躁,起身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俯瞰下面的车水马龙。
汤誉止拿出手机,数不清第几次打开虞心幼的朋友圈,翻看她这几天发的照片,哪怕每张照片的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他还是一张一张划过。
虞心幼是一个不喜欢发朋友圈的人,平时他们出去约会,她连个风景照都不会拍。刚在一起那段时间,他还时不时在朋友圈发发虞心幼的照片,秀秀恩爱,后来见她一次都不发,他感觉特没劲,也不发了,朋友圈又恢复成以前那样,只有跟他自己有关的内容。
这次吵完架,过个五一,虞心幼反倒发了不少,看来远道而来的朋友,比他这个男朋友重要多了。
汤誉止注意到每条朋友圈裴灿都给她点了赞,联想那天在饭桌上,裴灿维护虞心幼的样子,以及虞心幼对裴灿的照顾,越发烦躁。
他不相信,只因他对虞心幼说的一句代为照顾,两个人的关系就可以突然这么好。
明明早有交情,这两年还在他面前装不熟。
汤誉止收起手机,烦躁没有得到丝毫缓解,一直持续到中午,他回家吃饭,在饭桌上与汤正平聊起公司上市的事情。
汤正平指责他做事冒进,忽略细节,在这个节骨眼,公司高层提出离职,事前他竟然没收到任何风声,临了被打个措手不及。
汤誉止与他争论了几个来回,频频被压制,烦躁感只增不减,情绪化地甩出一句:“既然你觉得我这么多问题,不如重新生个儿子来管公司。”
一秒踩雷。
汤正平将筷子一甩,指着汤誉止的鼻子骂:“你个混账,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父子俩剑拔弩张,方霖连忙从中劝和,拉了拉丈夫的袖扣,轻声道:“别跟孩子置气,你也少说两句。”
“我还说不得他了?谁是谁爸啊!”汤正平抽出自己的手,冷呵一声,“臭小子,你没事儿就偷着乐吧,我和你妈要是能给你生个弟弟,我觉得我还会指望你?”
方霖脸色发白,惊呼:“老汤!”
汤正平停顿片刻,许是感觉这话说的太过,但他不可能拉下脸给儿子道歉,索性上楼回房。
一顿饭还没怎么吃就不欢而散。
方霖起身坐到汤誉止身边,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说:“誉止,你爸爸不是那个意思,他念叨你是想让你变得更好。”
汤誉止自嘲道:“妈,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他瞧不上我又不是一两天了。”
方霖心疼地反驳:“胡说,哪有爸爸瞧不上儿子的。”
汤誉止没接茬。
他不是方霖怀上的第一个孩子,听家里长辈说,方霖年轻的时候怀过好几个,都没能留下,他是唯一成功留下来并出生的孩子。
方霖生他的时候难产,伤了气血,不能再生育,所以他也没有弟弟妹妹。
从他记事起,汤正平就是不苟言笑的父亲,对他一直都是高要求,甚少夸奖。有时他们父子发生争吵,情绪上来了,就像今天这样,汤正平不止一次提过,要是还有孩子,一定比他有出息。
纵然次次方霖都来宽慰他,是气话,别入心,可是听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不入心,既然入了心就不可能由着他说,更不可能坐实他的评价。
烦躁了一上午,跟汤正平吵完一架反倒冷静了。
汤誉止兀自盘算了一番,跟方霖说:“妈,你给心幼打电话,跟她约个时间,我们两家人聚聚。”
方霖笑说:“你自己约她呀。”
“我不约。”汤誉止漫不经心地点名利害,“我和她还僵着,你出面约她,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方霖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但:“誉止,女孩子是需要哄的,心幼的脾气已经很好了,你应该……”
“怎么连你也要说我一嘴?”汤誉止站起来,耐心耗尽,再没好脸,“你不约算了,以后我的事你别管。”
方霖见他动了气,后脚追上去,劝着哄着:“好了好了,我这就给心幼打电话。”
汤誉止闻言,面色稍缓。
方霖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措辞,然后拨通虞心幼的电话,在那边接起前,汤誉止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免提。
方霖打开免提没几秒,虞心幼就接了。
出于礼节,虞心幼先开口问候,叫了一声方霖阿姨。
方霖应了一声,跟虞心幼寒暄了几句才切入正题:“心幼啊,你爸妈最近有时间吗?我们两家人好久没聚了,一起吃个饭吧。”
虞心幼愣了愣,既不能一口回绝,又不好直接答应,只能说:“我不知道他们的日程安排,要先问问。”
“好呀,你先问问,阿姨等你回话。”
方霖原本都想挂电话了,汤誉止用眼神制止她,无声说了几个字,奈何方霖没看懂,下意识:“你说什——”很快,她意识到不对,掐断了后面没说完,而汤誉止那边也换了一种方式,他把要说的话打成了字,将手机递给方霖——
[给她定个回话的确切日期,今天晚饭前。]
方霖照做,对这电话补了句:“今天晚饭前可以吗?”
虞心幼没有说话。
方霖奇怪地看了眼手机,明明还在通话中,她试着问:“心幼?你还在听吗?”
虞心幼低低地“嗯”了一声,说:“……可以。”话音落,赶在方霖再开口前,她补充,“阿姨,我这边有学生找,先不说了。”
“好,你忙,有空再聊。”
电话挂断,方霖不太安心地问汤誉止:“心幼是不是听出来你在我旁边了?”
汤誉止不以为然:“听到又有什么?”
方霖:“我怕她心里不舒服……”
汤誉止似笑非笑,明显带着情绪:“你想多了,从来只有她虞大小姐让别人不舒服的份儿。”
方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叹了口气。
虞心幼对方霖说了谎。
她人还在林荫道上走着,怎么会有学生找她。
方霖这通电话打得很奇怪。如果照她所说,想约两家人吃饭,应该直接打电话给她妈妈才对,凭他们两家的交情,根本不需要通过她来当这个传话人。
而且方霖补充的那句“今天晚饭前”,也不像她的做事风格。
虞心幼猜测,这通电话多半是汤誉止授意方霖打的,而且打电话的时候汤誉止就在旁边。
想到这些,虞心幼突然感觉特没意思。
她和汤誉止在一起也快两年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的自尊就高贵到如此地步,哪怕错了也不肯朝她低头,反而搬出长辈来压她一头,逼她就范。
她偏不。
虞心幼根本没给自己父母联系,过问他们近期的行程。
下班回家的路上,她给方霖打了电话,说父母近期没空,吃饭的事情恐怕得往后推推。
方霖倒是表示理解,说没关系,另找时间再约。
到了家,虞心幼见裴灿在房间戴着耳机做听力,没打扰他,上楼前写了张纸条贴在冰箱,让裴灿饿了自己叫外卖,她晚上不想吃。
虞心幼进卧室先洗了个澡,敷上面膜就坐到书桌前备课,再抬起头,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她关上电脑,准备下楼陪拉布玩会儿,一开门,看见有道人影从楼梯走上来。
裴灿拄着拐,艰难地走完最后一阶楼梯,到达三楼。他脚上有伤,拄拐爬楼梯是个体力活儿,何况虞心幼家的还是旋转楼梯,对瘸子来说更加不友好,这么会儿功夫,他的额头已经累出一层薄汗。
虞心幼注意到裴灿身上还背着一个包,实在看不懂他这一系列行为,走上前问:“你在做什么?”
裴灿将一只拐杖立在墙边,摘下背包,拉开拉链。
“有东西给你。”
裴灿从里面接二连三拿出好几个保温盒,放在虞心幼手上。
掏出最后的餐具,裴灿拉上了拉链,单手拎着包,看着她说:“你教育我头头是道,自己不好好吃饭,说得过去吗?”